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此话当是一点不假。在远远的北国的海滨,
据说在层生白雾的海上,就座落着这样的一座小岛。如此的神秘如此的飘渺,引得一批又一批的海客、
江湖之人、草莽绿林冒险前往,任意地入它的门庭。除了食宿都要收取相应的费用以外,青藤山庄对来客几乎没有其他任何的限制。
然而就算是这样明明白白地敞开在天下人的眼前,迄今为止也尚无一人能够弄清楚它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组织,它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人们只知道,无论你想知道什么,只要带着足够的银子进到青藤山庄内,就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数十年间,没有一次倒过招牌。曾有人很奇怪地问过青藤山庄的庄主:“你不可能真的什么都知道,
如果有人来问魔族帝君有几根头发,或者灵姬女帝昨晚睡觉时梦见了谁,你怎么回答?”
青藤山庄庄主邪恶地一笑道:“因为所有问题都由我定价。比如刚才那两个问题,我就定价三千万两银子。谁肯付这么一大笔钱,
只为了砸我的招牌玩玩?人们真正花钱要知道的事情,多半都是可以调查出来的事情,至少我目前为止,还没遇上象你这么无聊的人。”
那人撇撇嘴失望地道:“咦,你原来是个骗子。”可惜其他人并不这样认为,青藤山庄的门前每天依然车水马龙,盛况不衰,
银子流水般地进来,名气也一日比一日更旺。
。从此,这个海外岛屿成了,那是一个天下最神秘的地方,但同时,却也是天下最公开的地方。
世上凡是听过青藤山庄之名的人,都知道它位于皆空山顶,是一处美仑美焕的风雅庄园,
园内亭台楼阁,秀女灵仆,园外一条宽阔的石板主路,蜿蜒而下,直通山脚的官道。
天南海北、水陆两行的人都可以很轻易地到达这里,可以很随江湖中的一个禁忌之地,更何况是属于这茫茫的乱世。
朝阳已经从北国的海滨之巅入头,穿透了迷茫的晨雾,静静地洒落在整洁干净的街道上。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都已纷纷清扫完毕,
掌柜的立于门前微笑,开始了一天的生意往来。一位棺材店的老板喃喃道;
“这世上我既巴望着清净,又祈祷天下不要太平……”旁边一位青衣儒衫的中年男子听后,脸朝他微微一笑。
掌柜的眼光打量着此人:面白无须,年龄不超过四十,头戴书生方巾,手握一柄乌骨纸扇,一双眼睛温和如玉,
正抬起削瘦的手朝他作揖。掌柜的难得也斯文还礼,心下转过数念马上招呼着;
“啊,原来是东方先生……有失远迎。”灰衣男子也不点破,微微一笑;“不敢当。”
“先生照例逢一十五出门号诊,真是菩萨心怀。”这名对外自称“东方”的灰衣男子,
岛上之人却不陌生,每逢初一十五,定当踏出他的医庐,当街悬壶。此人温文可亲,不仅医术极其高明,而且又算得一副好卦。
只是大凡世之奇才都有特殊的习气:每日自开门之时起,只接待十名就诊之人,除此之外一律不见。东方仍然不改脸色;
“如此就不打扰老板的生意了。”说罢客气地拱手徐步走上岩石街道。
他的身后紧紧地跟随一名低头疾走的小厮。东方先生来到冬青树下,摆卦悬壶,翩然坐定。他的眼睛微微扫着街道,
如同往常一样地巡视。过了不久,他见到了一个白领青衫的少年从街道那端走来,点点星碎的阳光透过尖尖的树叶,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少年似乎从海里捞上来一般,从头到脚湿漉漉的,乌黑的发泽,大而冷澈见底的眼睛,他茫然地穿过晨雾,就这样毫无预见地出现在小岛百姓的眼前。
令人惊异的是,少年的鬓边还挂着未消的冰渣子,只是他浑然不觉径直朝前行走,在暖暖的太阳照射下,一路哗啦啦地淌着水。
东方断定他以前绝对见过此人,只是在哪里见过呢?他也不禁低头沉思;这少年旁若无人的气息,冷漠见底的黑瞳,
平常之人决然不能轻易模仿,而且他的眼睛,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一次?这位素以机智见称的小诸葛在此沉吟一下,
马上当机立断上前微笑拦住了他。少年安静地站定,看着他,不发一语。灰衣东方心下称赞,
脸上露出的笑容让人不可抗拒,他温文尔雅地施礼;“公子请留步。”少年似乎有预见地默默地后退一步。他见少年没有反抗,笑得更加温暖.
“打扰公子片刻,能否随鄙人移驾道旁,让鄙人为公子算上一卦?”
少年仍然如远山般的淡定,疑似许久未曾开口,发出的嗓音低沉沙哑
“……有劳了……”“请!”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走至道旁诸葛的幌子下,在桌边坐定。“公子不是岛上之人。”东方先生当然有资格肯定,
他微笑着接着说;
“只是不知公子如何上得此岛?”面对着这名陌生的少年,他后面的疑问当然不好开口;尤其是不惊动岛上高手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这小岛之上。
少年脸上一片平静,缓缓开口:“我醒来之时初见云翳,海岸上矗立一块黝黑的礁石,
上书‘皆空’……”诸葛直视少年眼睛,里面一片清澄。“不错,公子现所立之岛正是‘皆空岛’。”
盖其天地万物之始时,均无方无圆无功无名。“此岛隐于云端之后,
逢海潮之时才可见其模糊的入口。海潮又侍汹涌,无坚船厉革无以至此。公子只身前来,
海口无任何渡船,亦无任何音讯传至岛内有人进来。”诸葛说到这里停顿了下,他仔细观察少年神色,
无奈对方仍是微微低首,一派淡漠。灰衣诸葛东方不动声色地制止了身后小厮的前进一步,
宽袖一挥,化解了身后那层淡淡的杀气。青衫少年似是不知,他垂首良久才抬头,眼睛一直牢牢地盯住对身的东方先生,
迟疑道:“先生无所不知,能否告之我为何前来?”诸葛先生看见少年睁大了眼睛,很专注地盯着他,眼中的迷茫看似不假。
他微微笑着:“公子尊姓大名?”少年平静地看着他道:“无名小卒,无足轻重。”东方也不勉强,他伸出干净稳定的双手,
拿起龟兕为他占了一卦:“公子的卦象是吉。卦上指示公子来自远方,正待命完成生平矢志之大事。
只要度过半年的坎坷,公子日后必定平步青云。”少年不置可否,静静地听着,脸上一片清明。
“无论公子是否听信鄙人一言,我势必告之公子,前去两里开外有座庄园,公子慎入。”少年起身朝东方深深一躬:“多谢先生。”
东方微笑着还礼,朗声说道:“日后有缘,必再见公子。”少年听罢微微牵动下嘴角,心中暗道“愚蠢的人类。”转身平静地朝街尾走去。
灰衣的东方明目视少年的背影在转角不见,仍然伫立许久。街道上渐渐的人多了,喧哗热闹起来。朝阳的热力遣走薄薄的青雾,
终于让小岛初见它满地的光辉。他背负双手,挺拔着身躯,心里却如波涛般汹涌起伏。
宁静的街道一角,灰衫儒衣的东方明神色自若地站在挺拔苍劲的冬青树下,在这个安谧的海边清晨.
他永远不知他已改写了这名来历不明少年的命运。在他看来,他只是微微侧首低声说了一句:“转告琉璃,别杀了他,此人以后必定有用。”
“得令。”身后谨言的小厮一顿首,疾步转入树后消失不见。他身上的青衣似乎和树木融为一体,而这也是他们的少主运筹帷幄的结果。
东方明静静地站在树下,一动不动。他能预料少年此去必是青藤山庄,
因为此岛四面环水,最终的通道都是进入山庄。如此深得他心意的少年,深沉而不轻浮,内敛而不急躁,
能从外面纷扰的乱世平安抵达皆空岛,不能不谓之是个奇迹,只是不知这名少年造化如何,
能否通过山庄内的严峻考验,毕竟只有聪明的人才能在这乱世存活,更何况是遍地杀机的青藤山庄内存活下来。
正如东方明预料的那般,这少年果真去了皆空岛上的青藤山庄。
岛上居民或可往来随意,只要众人不接近山庄,无论生死无人过问。
然皆空岛却有戒律:擅入青藤山庄者,死。这名少年似是随意而走,最终还是来到了山庄,
只是直至最后,再也无人见他出来。山庄和岛内情形大不相同,即使如这浑浑噩噩般的少年,也看出其中的端倪。
比如山庄内据说各有四大庭院,却互不相通往来。少年所居之地是面临东海的最东向,
出了辕门,四处一片茫茫的海水,映得人眼里闪闪发亮,而少年在无事之时,也终日坐在海边发呆。海风吹拂过来,
一碧万顷的海水丝毫不起波纹,想这海之广大及深厚,终是常人不能想象。既不见波浪,亦无海鸟翩然掠过,
少年还是在这清凉微腥的海风里坐定,身行不见一丝松动。
“小真,还发什么呆,过来打水!”院子里有个粗犷的声音响起。白领青衫的少年仍如老僧般入定。
“聋了么?找死!”那骂骂咧咧的声音刚还在几丈之外,只一瞬间人便来到少年身后,
一股尖锐的风声朝少年右肩袭去。“知道了,赵大哥。”那少年便是被唤做“小真”的人。
那老赵也没见到小真的身子是如何动的,就是很滑溜地避开他这“霸王敬酒”的一勾,他也多见不怪,
仍然絮絮叨叨地罗嗦:“你这是在我这后院,才这般清闲!如若被大总管知晓,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小真知道他所言不假。从来这院落之日算起,
也勉强过了一月有余,初一所能见到庄内之人,却是越来越少,
似是就这样平空消失了般,后来才知晓:庄内除外人一概不见的庄主青藤少主――阎司之外,
还有四名总管分掌四大别院,只是他不能走出这个破堪冷清的院子,无缘得见其余众人。在这四名总管之中,号称“毒眼神判”的神算子阎启总摄一切庄内事务,
即使是这毫不起眼的边角,庄内仆人的变动他也了如指掌,足见这人的可怕。每年都会下令挑选年青力盛的少年进来,分派各个院落。无一例外,
这批少年的来历阎启不仅清楚其祖上几代均是何人,而且他亲自督责能存活之人,其余人等均消失不见或是按捺不住好奇,
出了院落触动机关身死。小真怎么不明白,消失的少年均是被杀了灭口,至少,活着之人是无法向外界透露庄内一切。
那老赵看着小真一脸平静地朝水栏处走去,心里还在大声叫骂:“这死人一点生气也没,不知当日是如何混得山庄.
这么个不惊不动的性子,亏他在此什么不懂的情况下,沉得住气住下来。”
只是老赵不知,现在对于小真这个活死人来说,任何事情也不能提起他的兴趣。
他不禁想起初见初一那日,正是清晨,一个白领青衫的少年,呆呆地跟着水车进了山庄的后门。
他的衣衫微湿,不似浸染的雾气,而是全身上下都滴着水,不大一会,衣衫居然自行风干。
老赵只看了一眼这少年,便断定此人身怀绝技,你想平常之人的衣物哪有如此快速地被风吹干,
想必是他不自然流淌出的内力把冰冷的衫子烘得干爽。老赵还记得他当时亦在惊奇哪里寻得如此人物,
他却听得那少年说方在门外,有人问他是否是院内下人,见他呆呆地站在哪里便极其不耐叫他滚进来。“于是你便滚进来了。”
老赵一手摩挲着下巴,一边兴致极好地盯着少年猛瞧。那瘦弱欣长的身子,那苍白冰冷的脸,少年很镇定地站在树下,让老赵巡视个够。
“成,你日后便在这杂院做事,一切听我差遣。但有一条:不可引人注意,我这可是私藏你,出了这个院子可就由不得我了。”
少年淡淡地点头。“你叫什么名字?”那老赵又问。“无名无姓。”少年平静回答,并没有考虑。“那就叫小真吧,”
老赵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酷。少年不置可否,抿了下唇。于是,这名被唤做“小真”的少年便最初在山庄的杂院内落脚。
他话极少,无论谁吩咐他做事,他都应允,为人又利索沉默。老赵像是惶然收留这来历不明的少年,
他绝对难辞其咎,因为山庄从不置留未经总管筛选之人。好在新来的长工只做事不说话,很容易让人欺负,估计他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
再加上如此小岛无法找齐总管需要的仆人,少主从不曾关心边杂院落,于是这院子里的人都默许了此名安静朴实的少年。
只是老赵未曾料到,他们所有的动作阎启都洞悉分明,而且他们也忘记了一句古训:“人算不如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