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穿好衣服将门打开,这两个丫头犯着倔,硬是不肯去屋里歇着,冰天雪地的就站在那里,都快冻成冰棍了。
乔眉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嗔道,“还不进来?冻病了,谁来伺候我?”她们俩对看一眼,异口同声道,“娘娘不是本来就嫌奴婢碍手碍脚,所以才打发了奴婢走么?”眼里的委屈让我有一种想忏悔的冲动。我摆摆手,哭笑不得,“我想赶你们走,你们也不必在院子里冻着啊。”
看着她们俩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我连忙取了手炉给她们,将她们迎进屋去。俩人一进屋,扑通一下给我跪下了,采荔哭道,“娘娘,你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我们?”扶杏也是一副倔强的表情,我揉了揉眉心,求助地看着乔眉,她一扭头,看着窗外的雪景。
昨天晚上,我将玄渊骂了个狗血喷头,自觉着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的,采荔扶杏跟着我,只会受无谓的牵连,所以我假意写了一封信给乔眉,并让她们俩送过去,实际上是让乔眉帮我收留她们俩,见信就将人留住,不问为什么。这才有了今天早上这一出。
扶杏仰着头道,“娘娘,奴婢说过,今生今世就跟着您了,您荣华富贵时,我们跟着您,就算您受苦受累,我们也不会怨言半句,因为,您是我们的主子。”她句句铿锵有力,我听得热泪盈眶的,乔眉拍手道,“好了,现在什么话都说清楚了,珑儿你可不知道,昨天晚上这两个丫头闹得啊,差点没把枝姬的屋子给掀了。”采荔扶杏吐吐舌头,齐声道,“请娘娘恕罪。”
乔眉一乐,“护主衷心,这样的丫头我想要还要不着呢,怎么会责怪你们?”话音一落,我立马感到有寒光闪过,我扭头一看,是枝姬那丫头,咬牙切齿道,“小姐,你说什么?是嫌枝姬不够衷心么?啊?”乔眉讨好一笑,“哪有,不这样说,那两个丫头就不高兴了,所以,只好委屈你一下了。”枝姬哼哼了两句,表示这样还差不多。
乔眉看着我脸上的伤,心疼道,“怎么弄的,一定很疼吧?”我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道,“露修仪怎么这会子才看见嫔妾的脸啊,对不起,惊了娘娘,嫔妾这就找块布遮起来。”乔眉啐道,“没个正形的,刚刚不是没有机会问么?会不会留下伤疤啊?”
我捧着脸,惨兮兮道,“如果不注意的话,是会留下伤疤的。”乔眉疑惑道,“昨天我让琴傩去送你一趟,她回来时也没有说你受伤了啊,后来还是扶杏告诉我的。”说罢又咕囔道,“这琴傩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眯着眼睛,琴傩昨晚只将我送到门口,便折身回去了,那她离开的那段时间,她究竟在干什么?还有那盏灯,为何早不熄晚不熄,偏偏在那座假山旁边熄了?我摇头笑道,“估计琴傩那丫头吓傻了,怕你怪罪,又怕你受到惊吓,所以就没有说了。”乔眉点点头,“说的也对,看我回家怎么收拾她,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我。”
采荔上前来,一边帮我瞧着伤,一边数落道,“娘娘你就是不会爱惜自己,好好地非要把我们赶出去,要是一个不注意,落了疤,看你找谁哭去。”我一瞪眼,“哟呵,你个小蹄子,还敢教训起我来了?谁给你的胆子?”乔眉扑哧一笑,“除了你,还会有谁给她这样的胆子?”我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一切皆是缘分啊。”满屋子的人笑作一团。
乔眉看着外面守卫森严,凑上来神秘道,“难道皇上如此看重你,给你调拨这么多侍卫保护你的安全?”我苦笑着摇摇头,道,“什么保护我安全,说白了,就是禁足了,不让我出去了。”说罢,不由自主地抚上受伤的脸,语气萧条,“他在乎的,不过是这一张脸罢了。”这张脸一半受伤,另一半是他打了之后的淤青肿胖,两边脸有不同的受伤程度,我真不敢看镜子,看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乔眉将我的手拿下,心疼道,“他在乎又如何?他不在乎又如何?你不要伤心了,这张脸是你的,不要因为置气而毁了,这不值得,你们汉人不是说,美人迟暮么?还没老的时候,就要珍惜这未老的年华。”她语气诚恳,带着急切,我失笑道,“好啦,不要为我担心,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放心啦,小老婆子。”乔眉吐着舌头,笑嘻嘻地就想趴在我的身上,我急忙扶住她,嗔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真不知道,我以后的心肝宝贝是怎样一个调皮捣蛋的东西呢。”
乔眉黏在我的身上,撒娇道,“瞎说,他才不是什么东西呢。”话一脱口,又觉得不对,又道,“瞎说,他怎么会是东西呢?”一句话绕来绕去,许久都绕不出来,看着我们正含笑看着她,只好窘迫道,“好啦,你们赢了。”说罢,转过身去,扭着身上的盘扣玩,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我见采荔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示意她上前,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娘娘,我在露修仪房内发现了对孩子不好的东西。”我吃了一惊,这可马虎不得,她腹内可是怀着孩子的,忙追问道,“可曾确实?”她犹豫着摇摇头,道,“不过,最好还是请御医看一下比较好。”
我点点头,附到乔眉耳边将采荔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她听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指抓着我的衣服,显得惨白无力。她犹有不信,失措道,“谁要害我的孩子?”我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先稳定下来。示意采荔继续说下去,采荔点点头,道,“芦荟虽是一种观赏性植物,不过天性阴寒,平常可以用来入药,不过要是孕妇食用,就可能导致流产。”
采荔认真说着,听着我心砰砰直跳,昨天我还夸赞那盆芦荟种的好,原来它竟有可能导致流产?乖乖,究竟是谁放在那里的?
乔眉看着枝姬道,“枝姬,不是你拿进来的么?是谁给你的?”枝姬也吓得小脸发白,仔细想了一会儿,道,“小姐,枝姬也不知道,反正见那盆芦荟长得讨喜,又放在院子里,所以说,想拿回去给你瞧着消消闷。”
枝姬是打小便跟乔眉在一起的,定不会那么去害她。脑中突然浮现出琴傩那张精致小巧,惹人垂爱的脸蛋,想起昨天的发生的事情,不由提醒道,“眉儿,小心琴傩这丫头。”她疑惑地看着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一切,总是小心就好。
又坐了一会儿,快到正午了,乔眉才起身道,“我也该走了,不然,可就要赖在你这里用午膳了。”我替她取过斗篷,将她结结实实地罩住,道,“我可不敢留你在这用午膳,你的食材,都是御医们经过研究制定的,我这里只有一个略懂皮毛的蹩脚大夫采荔,所以啊,你还是回去的好。”
乔眉将眼睛露出来,不满道,“行了行了,不就是说了一句,想在这里用午膳么,你就那么啰嗦,真小气。”我一拧她的脸,道,“我小气?小气的话,我还舍不得让你用我这屋里的热气呢,下次你来,我就搬两张椅子,咱俩坐到院里聊去。”乔眉一乐,求饶道,“好啦好啦,我真是十张嘴也说不过你一张嘴,真是的。”
看着她们渐渐消失的背影,我才转身回屋,扶杏上来道,“娘娘,奴婢刚刚去看公主了,她非要见你,你看?”我摇摇头,“过一阵子吧,等我脸好了再说,她现在有吕染陪着,不会无聊的。”扶杏迟疑了一下,“那吕染,该怎么办?”
昨天晚上,玄渊质问我孩子是从哪来的,到现在,他也没有说怎么处置吕染,那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我略一思索,“要不如,就跟着小顺子干一点活?”还没说完,我自己先乐了,跟着小顺子他做事,那不也成内监了么?我摇摇头,将这荒诞的想法甩掉,“或者,我们可以帮他找到生父,那样的话,就将吕染送出宫去如何?”扶杏试探性地问着,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我不可置否,回到椅子上坐着,直到采荔端了饭菜上来,我才发觉,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饭了,肚子饿的瘪瘪的,我举着筷子,看着一桌饭菜,心怀感激地对采荔投了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采荔一阵哆嗦,忙道,“娘娘,你许久没有吃东西了,吃东西之前,先喝点粥垫点吧。”我接过粥,白白的大米煮的白软的,清香四溢,这让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释也这样,亲手端上一碗粥,慢声道,“慢点喝,小心烫。”
眼角不禁湿润了,这么久以来,不知他过得怎么样。是否安好?
我无聊的趴在桌子上,看着门口戒备森严,以前没有人来这里守着还好,我倒不想出去,现在来这么多侍卫看着,我却想无时不刻地在外面晃悠晃悠了,果然,有些时候,自由,还是要靠枷锁禁锢,才能显得可贵。玄渊想必也生气得紧,其实,换做有人那样驳我的面子,我必定不会轻饶了那人的,现在的惩罚,对于他来说,已经够宽容的了,我还是少惹事,乖乖地待一阵子,等他消气了再说吧。
脸上的伤已好了些许,除了还有些地方结痂,已经看不出什么了。我闲的无聊,披了件衣服,便往宝儿那里走去。这小东西,我还怕吓着她,几天都没有去找她了,真是想她的紧,还好有吕染陪着她,不然真不知道她这几天会怎么过。
来到宝儿的房间,我驻足不前,在门口听她在干什么,须臾,一阵悠扬的琴声传了出来,正是之前我教过她的曲子,不过弹了几遍,她倒把曲子的精髓给领悟透了,虽然有几个音符还差点火候,不过对于这样小的一个孩子来说,实属不易了。
宝儿嫩声嫩气道,“染哥哥,你听,这是娘亲教我的曲子,好听么?”吕染道,“嗯,好听,只要是宝儿弹得,都好听。”宝儿咯咯一笑,接着吕染迟疑道,“不过,弹得是什么,我却一点都不懂。”屋内一阵沉寂,许久,才听见宝儿咬牙切齿的声音,“真是没有办法跟你沟通,这叫高雅,高雅,你懂不懂?”
我扑哧一笑,这小家伙,也懂高雅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粉乎乎的东西就撞到我的怀里,宝儿埋头在我腰间,哭道,“娘亲,宝儿想死你了,你去哪了?”她抬起头,泪汪汪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待看到我脸上的伤,心疼道,“娘亲,你还疼么?我想去找你,可是言诺姑姑不让我去,宝儿好担心你。”我抱住她,下意识地摸着受伤的脸,笑道,“这不是挺好的么?哎呀,我们家宝儿长大了,知道关心人了啊。”
她小脸一扬,骄傲道,“那是,宝儿要快快长大,好保护娘亲,保护染哥哥。”这个小东西,夸她长大了,比做任何事都让她高兴,只是,长大了,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长大了,人就累了,做事说话,也会言不由心了。我摸摸她的头,笑道,“好啦,这种事,心里想着就好了,谁跟你一样,没羞没臊的,整天在嘴上挂着,这也叫长大了?”
吕染得空,方上来行礼道,“娘娘金安。”我点点头,看这个小房间被宝儿收拾得纸墨横飞,不禁头疼道,“宝儿,这都是你的杰作么?看以后谁敢要你?”宝儿还没来得及说话,吕染就急道,“宝儿以后谁也不能要,我说过要保护她一辈子的。”说罢,警觉地将宝儿拉到身后,戒备的看着我。我含笑看着他们,宝儿将吕染一推,走上前道,“好啦好啦,娘亲都知道了,还重复那么多遍干什么。”
这对小活宝啊,我失笑的摇摇头,找了张椅子坐下道,“那好,吕染,你告诉我,你要怎么保护宝儿?”
他一愣,我继续道,“就靠你那花拳绣腿的功夫?就靠你装神弄鬼的小聪明?要是我现在让你对付门口那些带刀侍卫,你能保证你还能活着回来么?”他摇摇头,眼里有些沮丧,一会儿他又抬头道,“那娘娘告诉我,我怎样才能保护宝儿?”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通,“很简单,强大自己,充实自己,直到有一天,你能为你所爱的人,撑起一片天,能够遮风挡雨。”
他点头道,“吕染受教,只是,我怎样才能强大起来?”我郑重的看着他,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是一个小男子汉,有仁有义,敢与担当的男子汉,便道,“若是要你先离开宝儿一阵子,你会干么?”他挣扎着,我缓声道,“你现在与宝儿在一起,还有时间去强大你自己么?”我等着他,看他自己的想法,只有他愿意了,我才能想办法安置他的去处。
须臾,他抬起头道,“我愿意。”小小的身子,迸发着无穷的毅力,我点点头。经过几天的调养,他的身子已健壮许多,小脸上也红润起来,不再像刚见面时那般,我遂问道,“你的父亲,你还记得他的名字么?”他眼中猛然散发出恨意,几乎能把一个人冻结掉,“怎么不记得,就算是他,化作灰我都记得,”他一字一顿道,“吕振山。”
我一拍脑袋,他姓吕,我早该想到的啊,吕振山,以前是御前侍卫统领,后来因为武艺高超,智谋无双,被先帝一手提拔为虎贲大将军,统十万大军驻守京城,是与林允旗鼓相当的人物,且今年刚过而立之年,前途不可估量。要说当初吕振山年少,不懂得规矩,而与宫女发生私情,也不是不可能,乖乖啊,这可得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我吞了一口唾沫,道,“吕振山知道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么?”说罢,我又醒悟过来,那天他不是说了,吕振山不带他走么,没想吕染摇摇头道,“娘娘,我那天骗了你,其实吕振山不知道有我的存在,娘亲只把我带过去了,我不想见他,就藏起来了,所以……”他看了我一眼,“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我点了点头,如果吕振山真的知道他的存在,却不收养他,那他就是一个混蛋,不配担任这么高的职位,连自己的家人都不守卫,何来守卫这个国家?如果吕振山不知道,那……这就另当别论了。我点点头,检查了宝儿这几天的学习情况,宝儿献宝似的将练得字拿出来,腆着小脸等我的表扬,不错,她这几天的字是有进步,虽然下笔没有力度,不过一小屁孩,这样也不错了。
我毫不吝啬地赏了一个吻给她,笑道,“我们家宝儿厉害,有进步哈。”她笑的跟一花骨朵儿似的,还非得跟我装谦虚,点头哈腰道,“哪有哪有,这是娘亲教育得好。”说着,她变戏法一样又掏出一沓,“喏,这是染哥哥的,娘亲看看怎么样。”我接过一看,字迹飘逸,浑然天成,有一种大家风范,我不禁称赞道,“吕染,你的字很好,练了多久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谢娘娘夸奖,我不过就是这几天跟着宝儿练了一下。”我心里涌起震惊,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这孩子就能将字写得这么好,实属不易,看来他在书法上很有天分,或许培养一下,还能成为书法家呢。
接下来几天,宝儿是有她的染哥哥做伴了,除了来请安之外,全腻在染哥哥那里,我竟有点微微吃醋,哎,这女儿还没有嫁出去,我就开始吃女婿的醋了,这样不好,不好啊。心难得静下来,我将许久没有动过的琴拿出来,微微挑拨了几下,音很正,便信手弹了起来,想起中秋那一日在宴会上丢丑,我就恨不得找个空子钻进去,心神微乱,手下琴音也跟着乱了起来,索性压住琴弦,坐在一旁发呆。
身后传来隐隐的龙涎香,不回头,也知道是玄渊来了,这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是上次我朝他发了脾气之后吧,他叹了一口气,“你还是那么倔强么?”
我不回头,眼里有泪花闪过,我硬把它憋进去,只坐在那里不做声。他兀自找了椅子坐下,我为什么会感到委屈?心里一惊,难道我对他有了情感?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不禁吓了一跳,慌忙摇头,我不能爱他。
他的声音微凉,“怎么样,这几天憋坏了么?”我回过头,笑道,“怎么可能憋坏了呢?臣妾若是感到闷了,还可以弹琴,还可以看书,还可以……”我看了他一眼,羞涩道,“还可以,向皇上啊。”媚眼如丝,斜斜地飘过去,看着他喷了一口茶,我心里一乐,我们俩这样见面才算是正常的吧。我跳过去,拍着他的背道,“皇上,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难道是臣妾说错什么,惹皇上生气了么?”
他看了我一眼,摇摇头道,“没有,爱妃今天说的话,让朕很开心啊。”我被自己恶心了一把,接着又被他恶心了一把,只好认输。道,“你放在门外的那些侍卫是怎么一回事啊?”他还是比较习惯我这种说话方式,正色道,“不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么。”我横了他一眼,“鬼才信。”
他无奈摇头道,“好吧,是为了防止你出去惹事。”我插着腰看着他,“这么说,你连我出去的自由都剥夺了?”
“或许,你这么理解,也是对的。”
我无语,坐在一旁绞着衣角玩,许久不再说话,他憋不住道,“好啦,今天来,就是为了看你有没有悔改,要是你求饶一下,或许朕会将那些侍卫撤离。”我一喜,两步跳到他的身旁,“真的么?”他点点头,我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可是,我没有悔改。”
他一滞,无奈道,“真不知道怎么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