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有存在的理由的。”
看着他眼里的哀伤,我也叹了一口气,“活下来,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他一愣,我抚摸着他的头道,“生下来,活下去,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何况,你若真想要一个理由,好,我给你。”见他认真地听我说话,我笑道,“你还小,外面的世界,你还不曾看到过,好不容易来人世间一趟,就这么匆匆不见一眼天外,这不是理由么?”他顺着我的思路点点头,喃喃道,“对啊,我还有外面的世界没有见过,大好的河山,锦绣的年华。”
我将宝儿推到他面前,宝儿含着手指哀戚地看着他,“你不是说还要保护宝儿么?这难道不是你存在的理由?我听宝儿说了,这几年,你一直在保护她,不受别人欺辱,宝儿能快乐地遇见我并好好的生存下去,这不是你存在的理由么?”
他看着宝儿,眼里的迷雾散去,换做一副坚定地表情,点头道,“是,我还要保护宝儿呢。”我舒心一笑,这孩子,总算不自怨自艾了。我疑惑道,“这么久以来,你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他捧着的水已然凉透,咕噜噜灌下几口后方犹豫道,“我的娘亲也是一名宫女,跟宝儿一样。”我一惊,难道他也是玄渊的孩子?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我否决了,因为玄渊是七年前登基的,看吕染都十来岁了,应该不是他的孩子。方凝神继续听他道,“不过我的父亲是一名侍卫。娘亲当初进宫之时,无意间被那个人救过一次,从此她就爱上了那个人,那个人也喜欢我的娘亲,后来便有了我。”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诉说他人的故事,不过,他始终称他的父亲为那个人,看来,从他心里面是不愿承认这个人的。“娘亲不能出宫,也不能被别人看出她怀孕的事,她怀着我,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她不说,我也知道,因为我见了宝儿的娘亲怀着她的时候,有多么的辛苦。”
历经苦难的孩子从小就懂事,在别人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他们已经能体会到父母的辛酸了。就像吕染,就像宝儿,他们那时不过四五岁光景,却那么懂事,让人心疼。
“娘亲把我藏到一个隐秘的位置,每天都来看我,怕我受了寒着了凉,她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了我。后来,娘亲把我领到他的面前,求他带我出宫,那个人不愿意,没过多久,我娘亲就死了,后来,我就在也没有见过他了。”他小小的拳头紧握着,眼里充满了愤怒,那个人,辜负了他的娘亲一片爱意,还置他们母子于这深宫中不顾,这位母亲,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竟然能将这样一个小孩子藏起来这么久不被发现,并全身心地呵护照料他,想必这个小宫女也是真心爱着那个侍卫,也是真心爱着吕染的吧。
我轻轻地拍着他的手,示意他冷静下来,他苦笑一声,“娘娘,这就是我的身世了。所以,我说我不该在这里,不能给你添不必要的麻烦。”说罢,挣扎着要起身下床,宝儿忙扑上去哭道,“染哥哥,你又要走,不要宝儿了么?”他无奈一笑,宠溺地捏着她的小鼻子道,“怎么会不要宝儿呢?染哥哥是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去,免得拖累娘娘,知道么?”
宝儿摇着头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疑虑,我略一思忖,道,“要不这样,你先在这里安心养病,我让小顺子拿一套他的衣服给你穿着,等你病好以后再想办法。”他低着头,看着扭股儿糖一样挂在他身上的宝儿,最终心一软,答应了下来。
宝儿一见他点头了,立马破涕为笑,亮晶晶地鼻涕挂在脸上,吕染笑着将她的鼻涕擦去,嗔道,“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老是哭,看你哭丑了,以后谁敢要你。”宝儿立马不依不饶道,“哭丑了也不怕,宝儿这一辈子就赖着染哥哥要。”他连忙捂住宝儿的嘴,尴尬地冲我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娘娘别当真。”
我看着这一对小人儿,心里也是无限欢喜的,吕染这么疼爱宝儿,以后招他为驸马倒也不错。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倒唬了我一跳,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想起那么就以后的事去了?我摇摇头,他们再懂事,毕竟也是小孩子啊。
那这以后,吕染的事,该怎么办呢?
此时扶杏走上道,“娘娘,早晨那会子露修仪来过。”我一听是眉儿,想着她肚子里的小宝贝,忙道,“怎么不早说?露修仪有说她来干什么么?”扶杏摇摇头,“只是来坐了一会儿,奴婢见娘娘还睡着,也不便见她,所以就给自作主张回了,说娘娘在睡觉。”
我扶着脑袋,想必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昨天是宝儿生辰,她怕人多热闹,出什么事,故也没有来,定是想今天来陪陪宝儿吧。我起身道,“扶杏,给我准备一下,我们去露修仪那里吧。”扶杏低低应了一声,便开始为我梳妆。刚刚去接吕染时,跑得太过匆忙,衣裳跑乱了也不知晓,再者忙着问他的事,也就更没有时间顾及仪容了,现在这乱糟糟地出去,是肯定不行的。
行至门口,扶杏还转身回去拿了一件斗篷,火红色的狐狸绒衾,这还是玄渊怕我冷,特意从上贡的东西中找出来的,大小适中,穿上去极是舒适。我抚摸着这斗篷,苍白的手在这火狐斗篷的映衬下,更显得可怖,就像没有一丝血气一般,我无奈的笑笑,低声道,“走吧。”
时至下午,天气阴沉沉的,我携着扶杏的手,两人深一步浅一步地向眉儿的住处,眉清阁走去。一路上看这种种风景,不过昨天才见过的,今天就变了模样,瞬息万变的,看来不只是人。
雪花在我的鼻尖跳动,扶杏伸手为我拂了,小心道,“娘娘,仔细点,路滑。”我应了一声,真不知眉儿来找我玩时是怎么想的,这么大的雪,这么滑的路,想来她是一个人闷得无聊,想找一个人聊天打发时间而已,我也是,不懂得体谅她,任由她大着个肚子来回跑,不禁在心里自责一番,以后是要多去陪陪她了,况且,我现在也是这深宫中的一份子了啊。
腰上传来隐隐疼痛,我扶着腰,看见旁边有一座凉亭,这大雪天的,凉亭旁却没有多大的雪,便道,“扶杏,我们去那边坐坐吧,我走的有点累了。”扶杏看了一眼凉亭,应了一声,便扶我过去坐着。手中的暖炉渐渐地快要熄灭了,温度很低,我不禁呵着手,却见不远处有一个优雅地身影,一袭洁白的长衾,裙尾绣着一支莲花,这不是余采女么?
只见她一个人在那里站立着,身边并没有昨天跟着她那丫鬟,只有一个优雅地侧面,她的皮肤很白,衬着那一袭白衣,一地白雪,几乎让人看不到她的存在了。我唤来扶杏,叫她请余采女上来坐坐,只见扶杏刚上前,余采女便转身了,像是在遮掩什么,几句过后,她方走了上来,她的眼角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这梨花带雨的模样,真好比一支梨花,在静静地胜放。
她上来行礼,我忙制止住,笑道,“是我让你上来的,你还要行礼,这不是说我贪这一份礼么?”她摇头道,“娘娘说笑了,嫔妾不敢。”说完,便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我看她着实跟一个木疙瘩一般,两人端坐了一会儿,我便起身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外面天凉,妹妹坐一会儿也回去吧,仔细冻着了。”她应了一声,我赶忙带着扶杏走了。
未行几步,便到了眉清阁,话说,我还真没有来过几次,以往都是乔眉那丫头来找的我,见着这微微有些陌生的地方,不禁感慨万千,以前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踏出一步,现在,希望自己,走远一点吧。
我轻叩宫门,出来的是一个面生的小丫鬟,娇小可爱的个子,脸上一对梨涡若隐若现,她乖巧地行礼道,“奴婢琴傩给娘娘请安。”我挥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往里屋走去,还没到门口,便听见乔眉央求道,“好枝姬,你就让我出去吧,我在这里快要闷死了。”接着便是枝姬不可置疑的声音,“不行不行,说了多少遍不行了,小姐,你要是敢出去,枝姬以后就不理你了,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这外面路滑天冷的,我不放心。”
这小炮仗,还是和以往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