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的坟墓打理得很好，坟前并没有杂草，看来袁先生应该经常来这探望师母。

我把一束白鸢尾放在坟前，鞠了一躬。

“师母，我是尤安，您可能不知道我，我是袁先生的徒弟。”

我转过头看向贺嘉烨，他表情似乎万年不变，并不是那种面瘫脸，而是一种冷淡，好像对任何事都不在意，眼神幽深，浑身上下带着一种疏离感。

许久后，他磕动了嘴唇，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外婆……我，我是小夜，我来看你了。”然而没有人回应他，唯有风声带走片刻的寂寥。他却依然犹自独白，不停地说着。“外婆，你知道吗，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就在，就在他们离婚后的第三年……她就……她就……就死了……”

说到这时，他捂住脑袋，胳膊抵在眼前，牙齿咬住下唇，仿佛是在克制着什么，我多想走上前去抱住他，告诉他没什么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我挪动了脚步，却始终没能伸出胳膊环住他，只能看着他低下头，声音哽咽的说出那些积郁在心底的事情。

“当时……当时我坐在妈妈的床边，我抓着她的手问她怎么了，她躺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直在流眼泪，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一直盯着门外，我知道，她在等，等我的爸爸推门而入。”

他的声音越发颤抖，眼神也不自主的变得通红，眼泪抑制不住的流出。“可是我爸在干什么呢？他说了句哦，就挂掉了电话，我妈妈还一直抓着我的手，她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盯着天花板，我真的很怕，但我还是挤出笑，对着她说我爸正在来的路上，她偏过头，对我笑了一下，用尽力气对我说：‘真好。’”

他噗咚一声跪在坟前，声音都因为怨愤有些激动，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外婆，你告诉我好不好，她为什么说真好，是因为我爸？还是因为我？或者是……或者是她觉得死……死了真好？”往事回首时，也许现在明白了一些，会比当初懵懂更加疼痛，就像一个不知疼痛的活死人身上的一道伤口，当他活过来时，那道伤疤已经比那时疼上百倍。

“贺嘉烨。”

我终于还是伸出手抱住了他，他蹲在地上，无助的让人心疼，不知怎么的，我看他这个样子，竟然也酸了眼眶。他听见我唤他，抬起头，眼上还有未干的泪迹，眼角还有些微红，我俯下身子抱住他，他没有推开我，安静地躺在我怀里，没有愤怒，没有咆哮，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的贺嘉烨，但更像是一个颓丧的孩子。

他一动不动的靠在我怀里，我也顺其自然的抱住一动不动的他，就好像这么安静着，世界都和我们无关。

我一句话都不想说，因为那是伤口，用什么来填补都是抹不掉的，既然忘不掉，那就让它留着吧，留到有一天他还能坦然的面对那道疤痕。

回到袁先生家里，袁先生见贺嘉烨眼圈通红，也是知晓他在师母的坟前落了泪，只是叹了口气，便到了一杯水递给贺嘉烨。

贺嘉烨抬起水一通猛灌，水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我拿起纸巾推到他跟前，他只是看了一眼，抬起袖子抹了嘴角，转身走进他的房间。

我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他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我的面前，更加让我心里那株小苗猛的生长，也不知从何时起，我便想陪在他的身边了吧。

布拉格广场人群熙熙攘攘，我戴上耳机，略微潮湿的空气让我鼻子有些不适，我带上口罩，有带上了耳机，再带一个鸭舌帽，整个人全副武装，除了一双眼睛，其余全部被遮住。

Alder准备摘下我的口罩，我偏过头避开了他的爪子。

“Evelyn，这么大好天气，刚刚下过雨，晴空万里无云，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东西，好像防狼套装。”

我转头瞪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满：“哪里像防狼套装了，而且就我这身材，别说流氓了，谁有兴趣啊。”

他站在原地不动，眼神在我身上开会转悠，我轻飘飘刮了他一眼，又伸出手把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他当时就变了脸。“哦！我的天呐Evelyn，你能不能不要暴力解决问题啊，我们现在可是文明时代！”

我冷哼一声。“我的文明就是能抗住我的拳头我才会讲文明。”

Alder沉默了，他似乎在思考这句话为什么能让他无言以对。

我看着天空，明晃晃的日光，太过闪耀，以至于我只能眯着眼竟仰望。

我伸出手，五指张开，挡住最明亮的太阳，阳光却从手指之间漏出来，仿佛多年之前，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里，一场最平淡无奇的介绍，但少年的声音，样子，却莫名其妙的印在我的心里。

我呼出一口浊气，带上口罩，说话都有些闷闷的。

“Alder，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空气中有片刻的停滞，我听见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当然是信了，因为我当然就是一见钟情啊，不过，我更相信日久生情，所以，我才会执着的追逐你。”他的声音很好听，并没有那种带着磁性的沙哑，但却是一种清脆，他说这话时，语气有微微的惆怅，

“我是最不信的那个，因为我并不相信真的可以靠感觉来决定一场春心萌动，但没想到的是，最不相信一见钟情的我，竟然真的在见到贺嘉烨的时候被丘比特射中了心脏。”说罢，摸了摸左胸口心脏跳动的地方，那种感觉，怎么也说不清。

“诶诶诶！那里有一辆空闲的马车，记得第一次你来的时候，还特别害怕问我这匹马有没有驾照，万一超速了会不会被吊销驾照，哈哈哈哈哈哈，现在想想那时候的Evelyn真是蠢得可爱。”Alder好似全然没听到我的话，兴奋的拉着我去坐马车，我无奈的苦笑了下，被他拖着走到马车前，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