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现白,第一缕阳光落在刘渊的酒杯之中,逍遥抱着虹墨靠着树呼呼大睡,十方则是抱着酒坛酣眠,萧赜伏在案桌上浅眠,这一夜,他们尽兴而为,洒脱自在。
“刘兄一夜未眠?”萧赜睁开惺忪的睡眼。
“比你早醒而已,时辰尚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刘渊执杯小酌,这坛酒他喝了一夜。
“该回去了,家中有人等我。”萧赜起身,整理衣衫,不舍得抚过琴身。
刘渊饮下一杯,“萧公子喜欢就带走吧,先生他拿出来给你,就没有再收回之意。”
“先生倒真舍得,七绝弦,真正的君子琴。”此琴出身不凡,一般人想见都见不到,十方却随性地赠给他。
“先生没有舍得不舍得的想法,他只是明白物适其主罢了,这便是我敬佩先生的原因。”刘渊轻摇着酒坛,里面的酒已被喝完。
萧赜推醒逍遥,逍遥睁眼见是萧赜,抱着虹墨换个姿势继续睡,“让小道再睡会儿,困着呢。”
“你让陈芫姑娘托话给我来寻你,你若不说事,我便走了。”萧赜收好七绝弦,背上琴就要走人。
“...芫丫头?欸!萧兄等等!”逍遥听见陈芫二字,顿时清醒了九分,抱住萧赜的腿,“小道有正事跟你说。”
“说事可以,你先放手。”萧赜眉角抽搐,逍遥这个姿势,他真想踹上两脚。
逍遥起身,拉着萧赜坐下,正经道:“萧兄是否将香囊给了芫丫头,还答应为她诊治?”
“确有其事,不过她的眼睛已经复明。”
“能看见了?真是喜事。”逍遥收起虹墨,一脸讨好地向刘渊要酒,“不过小道要与你讲的不是治芫丫头的眼睛,而是她的双腿。”
刘渊倒过酒坛,示意里面已经没酒了。
“我只答应过治她眼睛,可没说治腿。”萧赜轻笑,他当初确实只说过要为陈芫治眼。
“都答应治眼了,不差治腿。”逍遥跑到十方身边,用空酒坛换走十方怀里的酒坛,却不想十方睡着了还死死抱住酒坛,害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拿到酒坛。
“两者不可并论,你要说的就是这个的话,我想不必谈了。”萧赜起身走人。
“欸,别急啊!”逍遥抱着酒坛着急地拉住萧赜,“小道这一生难得想收个徒弟,萧兄就帮个忙吧。”
“想我帮?也不是不可,就是...”萧赜欲言又止,给了逍遥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好好好,之前欠着的补偿之物,小道明日就双手奉上!”逍遥嘴上答应得爽快,心里想哭地不得了,心疼自己辛苦收集的宝物,为了个小徒弟,他是豁出去了,希望芫丫头不要让他失望。
“成交。”萧赜眉角轻挑,迈着愉快的步子离开,“两日后我自会去宫中寻你。”
“你...不寻道了?”刘渊垂眸,转着手里的酒杯。
“寻道之余,收个小徒弟还是可以的。”逍遥拎起一坛未开封的酒,“你打算要瞒到什么时候?”
“瞒什么?”
“刘容安的死讯,你该让芫丫头知道的。”逍遥将一坛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以你的才能,别埋没在这里。”
“时候未到。”
“走了。”逍遥放下空酒坛,转眼便不见人影。
“人都走了,先生还不醒么?”刘渊放下酒杯,起身。
十方打了个哈欠,其实在逍遥换他酒坛时,他就醒了,只是懒得睁眼,“刘刘刘兄,早早早啊。”
“先生回屋再睡上一觉吧,刘某要告辞了。”
“我我我送送送送...刘兄兄兄。”这酒劲一过,他的口吃就越发厉害。
“不劳烦先生。”刘渊看了眼还半迷糊着的十方,漫步离去。
芫花院
陈芫从梦中醒来,两张放大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你们...要做什么?”
“公主!有好消息啊!”景月兴奋的脸凑得极近。
陈芫坐起身,向后挪了挪,“好消息?”
“喏,皇宴送来的名帖。”容安将名帖送到陈芫手上。
“...”陈芫翻开名帖,扫了一眼,又将名帖还给容安,“我不会去的。”
“公主,这是难得的机会欸,您之前不是一直想去的么?”景月不解地看着陈芫,她记得以前公主因为昭公主的阻拦去不成皇宴,总是失落地将自己闷在房里,谁也不见。
“你觉得我去了,会有何后果?”陈芫没理会景月,而是看向容安。
“只怕宣帝会震怒,然后彻查此事,而那些本就对芫儿不利的人,更会加快手脚对芫儿下手。”容安回答得条条在理,“不过现在对芫儿最危险的便是陈昭,名帖被抢,她不会善罢甘休。”
“这么严重?那公主不就危险了,昭公主心肠歹毒,而逍遥郎君又不在。”景月着急地去翻角落的木柜,“看来只有我跟刘公子可以保护公主了。”
“景月,你在找什么?”陈芫不解。
“找铁剑啊,就是那时候我去给公主打水捡到的。”景月从柜中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看起来还能用。”
“傻丫头,陈昭真要动我,仅凭你一把铁剑可挡不住。”陈芫闭目苦思,不知道为何,自眼睛复明以来陈芫公主的记忆在她脑海里快速地消失,她只能记住其中一些重要的事,陈昭陈昭,她究竟有什么弱点。
“才刚恢复,别为难自己。”容安看陈芫眉头紧蹙,摸了摸她的脑袋,“一切有我在。”
陈芫睁眼,迫使自己清醒三分,再将目光投向景月拿着的锈剑,“景月,把剑给我。”
“公主,这剑有什么问题么?”景月将剑身的灰尘擦净递给陈芫。
“...黄泉剑。”容安眼尖,瞧见剑身上的篆刻,虽然被锈蚀了几分,却逃不过容安的眼。
“上穷碧落下黄泉...”陈芫轻抚过剑身,黄泉剑似有感应,剑身微震,“此剑...有灵?”
“黄泉碧落三世恩,天地难阻有情雁,有黄泉,自然有碧落。”容安也感应到黄泉剑传来的意志,“景月倒是好运气,拾得神剑。”
“什么神剑?不过是把锈剑,防身都没法使。”景月不懂容安和陈芫是怎么琢磨出‘上穷碧落’‘有情雁’这类雅句,在她看来,不过是把废铁。
“想不想听个故事?”容安故作神秘,吊起景月的胃口,陈芫也有一二分的兴致,“讲故事前,我且问你们一句,爱上一个人需要多久?”
“嗯...应该要先相互了解,看看适不适合,然后看他是不是真心待我。”景月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个大概,喜欢一个人很容易,她喜欢公主,也喜欢所有对她好的人,但谈到爱上一个人,这真的是一个遥远的概念,因为她满心满眼都是公主,只想照顾好公主,“若他真心待我,也对公主很好,我应该会爱上他吧,从认识到爱上,应该要半年时间吧。”
“芫儿觉得呢?”容安对景月的回答不作评价,这种对她真心还要连带对陈芫好的要求,也就景月想得出来吧。
陈芫沉默不语,她选择无视这类问题,她应该很难爱上一个男人,或者说是在心里排斥男人这种生物。
容安也不追问答案,顾自开口讲述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黄河河底有一条名叫黄泉的青鱼一心想修炼成龙,在九天之上有一株名叫碧落的仙草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努力修行的黄泉。
一日黄泉渡劫遭五雷,碧落见他疼痛难忍,动用仙术助他渡化转入人道,而碧落因动凡欲,被贬下凡,这边是第一世恩。
人间十七载,转世黄泉不学无术,总爱惹是生非,碧落仙子投胎富贵人家,体弱多病,幼时得有缘人相赠的灵符续命,平安活到至今。两人唯一的交集只在一场庙会上,碧落偶遇命在旦夕的黄泉,将灵符相赠,黄泉捡回一命,碧落却因此香消玉殒,这是碧落对黄泉的第二世恩情。
听至此处,景月有些忿然,不自觉地打断道:“这碧落仙子真傻,明知道自己会死,还将续命的灵符给了黄泉,真不值得。”
“你且听我讲完。”容安轻笑,似不介意景月的出声打断。
碧落仙子历凡劫回归仙途,而黄泉堕六畜之道,再世为青鱼,经百年苦修终于化为青龙,成为青龙的黄泉遨游上九天之境,想要寻找前两世施恩于他的碧落仙子,仙君却告知黄泉,碧落仙子因替他受劫,已被撤去仙格,坠落九幽地府,黄泉当即奔赴九幽寻找碧落仙魂,怎料到碧落已过奈何,黄泉自要随她而去,报这三世之恩。
“这黄泉还算有良心,不然我都要替碧落仙子抱不平了。”景月听得入迷,感叹碧落的痴傻,为一条只知修炼的青鱼受如此多的苦难,要她可不干,她才没碧落的善良。
“就算黄泉没有良心,碧落也不曾会后悔她所做的一切。”容安的目光落在陈芫身上,陈芫不自然地别过头,容安无奈地笑道:“黄泉对碧落仅有恩情,还不完的恩情,而碧落是在九天之上远远瞧见黄泉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深入骨髓的爱恋,或许不需要长久的陪伴,不需要坚定的诺言,只需要一眼,就注定无怨无悔为爱付出所有。”
“原来她喜欢他啊,怪不得这么傻地帮他还没有怨言,不过碧落怎么不告诉黄泉?两个人在一起多好。”景月撇嘴,无法理解碧落的想法。
“不是不告诉,是碧落仙子自知她再怎么修行也只是一株无法离开药园的仙草,而黄泉是一心要成为腾啸九天,自由自在的青龙。”容安叹气,“景月,你再打断我,这接下来有情雁的故事我可就不说了。”
“景月知错了,公子继续讲吧。”景月用手捂上嘴,竖着耳朵等下文。
容安如陷入回忆般将眼神放空。
他们两人在轮回中错过百世,直至一世,黄泉转世为铸剑师,而碧落化为一只大雁,暖天相伴,冬不迁离,一直守着黄泉,黄泉见此雁有情,便为她在屋中置一处住所,一人一雁相伴。
忽有一天,黄泉淬炼神剑到了紧要关头,碧落深知神剑难成,魔剑易出,一旦魔剑出世,天下便会生灵涂炭,黄泉更难逃堕魔之道。碧落以自身仙魂为媒介,将雁身作血引,化为剑灵,黄泉见朝夕相伴的雁鸟坠入火炉,急火攻心,啐出一口心血染于剑身,竟唤出碧落的神识,使得黄泉忆起三世恩情,毅然随碧落献祭神剑,两人化为神剑剑灵,神剑一分为二,一名黄泉,一名碧落。
“原来黄泉剑是这么来的,不过神剑为什么会锈成这样?”
“黄泉不见碧落便是废铁一把,只有黄泉碧落合二为一,才显神剑之威。”容安听见屋外有脚步声靠近,吩咐景月先一步出去瞧瞧。
“我不是黄泉,你亦不是碧落,我心甘情愿如同碧落对黄泉那般爱你,只想你不要是黄泉对碧落...只有恩情。”
容安温润的声音萦绕在陈芫耳畔,待到容安离开,陈芫轻不可闻地叹气,自语道:“他这不过是对已逝的陈芫公主所说,并不是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