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景月为陈芫换上白衣,送陈芫到冷宫去。由于陈芫的不受宠,要进出芫花院且不被人察觉十分容易,而冷宫早无人看守,进出更是方便。不过景月还是不敢让陈芫在冷宫中久留,听说冷宫中闹鬼,恐怖的很。
陈芫倒有些喜欢此处,冷冷清清,不受外界打扰。陈芫让景月在外头候着,她想一个人独处半日,景月拗不过陈芫,只得在外面守着。
陈芫静坐了很久,直到指尖发凉,才取出怀中的笛子,这是她从床缝下摸到的,芫公主藏得极为隐蔽,连景月都不知道芫公主藏着一支笛子。
陈芫拿着笛子,凭着在现代熟练的技巧,就算看不见也能按准音孔。
笛音起,陈芫吹奏一曲,送别上一世的自己,笛声清脆凄冷,悲伤之意顿时浸散开来。
忽然有琴音混入笛声,陈芫未有理会,只想为自己吹完一曲。
一曲终了,笛声停,琴声依旧,陈芫听着,露出欣赏的意味,果然古琴还是要古人弹才有那份韵味。
琴音落,一时又恢复了冷清。
“姑娘为何人送别?”公子抱琴,墨色长发,一袭紫衣,面色比常人要苍白几分,似有体虚之疾。
陈芫未搭理他,只是静坐着,这是冷宫可不是御花园,一般人不会随意进来,与她搭话的这个人肯定不寻常。
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小童,抓住陈芫的衣袖,大声质问,“我家公子在问你话,为什么不答?”
陈芫皱眉,将衣袖抽回,听小孩说的话,应该这个男的侍童,只是一点礼貌也没有。她不想动怒,正想着叫景月进来,手腕却被人握住。
“萧赜是我的名。姑娘不想说话,便不用答话。”萧赜已将古琴递给童子,握着陈芫的手腕,看她一身白衣装扮,不知是哪个宫里的。
(赜ze与泽同音)
陈芫看不见对方的模样,但感觉得出对方没有恶意,也就没有挣扎,随着对方作为,她想瞧瞧这人要做什么。
“公子,她都不搭理你,你为什么还要为她诊脉?”小童不满地盯着陈芫,视陈芫如仇敌,恨不得一口吞了陈芫,又见萧赜搭在陈芫腕上的手,皱着个眉很不开心,等会儿回去,他要赶紧给公子打水洗手。
萧赜见亓淼那副恼样,面上带笑,放开了陈芫的手,俯身瞧着陈芫的双眼,“亓淼不懂礼数,姑娘莫要介怀。”
(亓qi淼miao与齐秒同音)
陈芫嗅着萧赜身上的香气,竟觉得神安气明,不知萧赜熏的什么香会这样好闻,完全无视了亓淼刚刚不善的话语。
亓淼不开心地抱着琴坐在台阶上,“阿淼又没说错什么,不懂礼数的是她才对。”
“少说话,焚香去。”萧赜抬手揽过古琴,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
“哦。”亓淼放下背着的木箱,从箱中取出香炉,点燃炉内的香料。
萧赜盘腿坐在干净的堂前石阶上,炉内的青烟绕在萧赜和陈芫之间,手指抚上古琴,缥缈之音流水而出。
如此妙音,让陈芫忍不住想用笛声应邀,没想到之前的琴声就是从他这里来的,他的琴艺称得上是大师级别,陈芫一下子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
曲子到了高潮处,陈芫轻笑,用笛声应和萧赜。
亓淼睁大了眼,刚刚吹笛子居然是她,看她不知礼数的样子,还会这么高雅的曲子,果真人不可貌取,不过这女子真不识人,他家公子如此示好,她居然无动于衷,难不成是个瞎子?从刚刚就一直闭着眼,也不睁眼看人,难不成叫他猜中了?真是瞎子啊?
亓淼不懂丝竹之乐,只能无聊地环顾四周,忽然瞥到景月,吓得他差点叫出声。
景月也看到亓淼,示意他噤声。其实她站这很久了,她才不放心陈芫一个人待在冷宫里面,而且她还真不知道自家公主原来会吹笛子的,还吹得如此好,平日也不见公主有拿出来吹过,还有公主手里的笛子她也没在屋子里见过。
曲毕音余,幽幽冷宫再添一分意境。
许久,没人开口,景月和亓淼各自看向自家主子。看这两个主子的样子,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气氛僵着,直至炉中的香料燃尽,萧赜才收起古琴,缓缓起身离去。
“公子。”亓淼接过古琴抱在怀里,背起木箱跟在萧赜身后。
景月走到陈芫身边,望着萧赜的背影,一身紫衣背着琴,刚刚还为公主诊脉,不会错了,“萧公子请留步。”
“何事?”萧赜停住脚步,今日在冷宫耽误了许久,若未赶上门禁,怕要在外面宿上一夜。
陈芫听到景月的声音倒不意外,只是不知景月喊住萧赜要做什么。
“我家公主身上的旧疾能治好么?”景月听说过萧赜的名号,萧家君子琴,弹得一手好琴兼得一身高超医术,即使病入膏肓,也能治得活蹦乱跳。
“不是难事。”萧赜回过头,视线看向陈芫,是位公主么,稀奇稀奇,陈国还有这么一位精通音律的公主。
“请萧公子救治我家公主,求您了。”景月毫不犹豫地跪在萧赜面前,只要萧公子肯救,公主的眼疾和腿疾就一定能治好。
萧赜未理会景月,只是淡然地笑着,他在等着陈芫亲自开口,作为一个大夫和琴师,他能断定陈芫除了看不见,其他感官都是正常的。
亓淼同情得看着景月,“我说你别白费力气了,看你家公主那个态度,可一点也没想让人救的意思。”
“萧赜。”陈芫忽然开口,听着景月与萧赜说的话,这个萧赜好像是个不得了的医生,若是能让萧赜帮她,那么对完成芫公主的遗愿肯定有帮助。
“姑娘终于肯开口了。”萧赜听陈芫开口很是满意,她若打定主意不说话,萧赜倒是会遗憾没能和知音交谈上一二句。
陈芫若不是双目失明,还真想见见能弹出高山流水之音的人生得什么模样,她很久没遇见能与她笛音相契合的人,“你的琴技让我十分佩服。”
“那是当然,我家公子可厉害了。”亓淼听陈芫夸他家公子就高兴得不得了,对陈芫的讨厌马上就少掉了一点点,他家公子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没有之一。
“那你家公子是什么人?”陈芫能感受到亓淼对萧赜的崇拜,堪比现代明星的疯狂小粉丝。
“哼,真是孤陋寡闻。听好了,我家公子是被称为萧家君子琴的萧公子,你们陈国专门请我家公子给你们的皇帝大人治病的。”亓淼一脸骄傲,他家公子医术高超,是宫里什么太医都望尘不及的。
萧家君子琴,萧赜…历史上有过这个人么?她只知道历史上南朝齐武帝名叫萧赜,只是那是公元四百八十三年。
陈芫皱眉,她曾专门背过九州各个皇帝的资料,南朝陈国的宣帝只在位十四年,而她穿越过来的时间就已经是公元五百八十一年即太建十三年秋,宣帝驾崩于公元五百八十二年即太建十四年正月,世界同名同姓的人多得是,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萧公子瞧过陈顼的病了?”陈芫不愿称宣帝为父皇,尽管宣帝在朝时兴修水利,政治清明,是位明君。但专注朝政不顾内里的皇帝,她是万分瞧不上,宣帝仅儿子就有四十二个之多,更不用说女儿,一个能让女儿被其他姊妹欺负成残废的父亲,只能叹家国难两顾。
“你竟敢直呼皇帝大人的名字?不要命了?”亓淼不敢相信作为公主的陈芫会直言宣帝的名讳,她是不是疯了?
“命?不过残喘罢了。”陈芫冷笑,在心中为陈芫公主抱不平,不过是因婢女所生就如此冷落,甚至不管不顾,亏得公主的母妃死得早,不然知道自家女儿有这般遭遇,怕是会从坟里爬出来找宣帝算账。
萧赜一直盯着陈芫,本只是与陈芫的笛声有着共鸣,再是好奇一位精通音律的残废公主,现在倒是对陈芫这个人更有兴致,“宣帝的病,靠我的药物也撑不过一年。”
“果真如此,甚好。”陈芫自从知道所在年份后,便知公主遗愿中最难的弑君其实不用自己动手就能完成,只是害怕没能达到芫公主要求的亲手报仇。
“姑娘不问自己的病么?”萧赜无心管皇帝的家里事,他只是来替皇帝治病,碰巧今日遇见了陈芫,有了一二分的兴致。
“没有兴趣。”陈芫不在乎自己这副身子,本就是已死之人,不过借个身子看一出皇帝驾崩的戏码,只要能撑到那时便好,之后是死是活,倒也不重要。因为宣帝一死,后主陈叔宝继位七年,隋国灭陈,那些欺负过陈芫公主的人只怕好过不到哪去。
再者她现在这样又能怎么样呢?刘容安用尽法子也不能治好这双残废的腿,一个没权没势还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谈何报仇,她现在只能竭尽所能去做,尽量问心无愧,至于结果,都已经是注定的。
“有趣,姑娘的眼睛便交给在下了。”对自己毫不在乎,还真头回碰见,这个病人难得难得,萧赜丢给景月一只香囊,“让你的主子戴着这个。”
“多谢萧公子,萧公子大恩大德,奴婢一定会记在心里。”景月紧握香囊,宛若此物是陈芫的救命之药。
“公子,你真要帮她治病啊?”亓淼现在的表情就是目瞪口呆,他家公子什么时候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而且还倒贴一个珍贵的香囊,真是赔大发了,那里面装的可都是十分名贵的药材和香料。
萧赜已经走远,亓淼只能跟上,走出冷宫前回头看了眼一身白衣的陈芫,无奈地摇头,这次真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