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五百八十一年,南朝陈国。
陈芫穿着一身素色薄纱坐在轮椅上,托腮望着窗外的星空,实际上她什么也瞧不见。
秋时之夜有些凉意,陈芫轻叹,她穿越到这个朝代已经有五天,三餐都有人喂,穿什么都不用自己烦恼,简单来说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果不是一身残疾,陈芫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穿越前陈芫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极端不适应,若是有人能适应那真是让人佩服了。
双目失明,口不能言,耳不能闻,腿不能走,真真的是个废人,不知之前的陈芫公主是如何忍受的。
小小年纪就承受这样的折磨,陈芫忽然有些心疼芫公主,说是公主,更像是被关在牢笼里被人凌虐的金丝雀。
陈芫被凉风吹得手心冰冷,动了动嘴想喊景月帮忙拿件毯子,却又忘了自己不能说话,只得苦笑了一阵,用手敲击轮椅。
这是芫公主和景月的约定,在她独处时,没有敲击声就不能擅自进屋。
景月听见声响推门进来,蹲下身,伸手搭在陈芫的手背上。
陈芫抓住景月的手,在手心写了个冷字。
景月起身去关了窗又回到陈芫身边,陈芫摇了摇头,她与景月的交谈只能靠手心写字,如果她写快了,景月便会看不懂,所以只能一笔一划慢慢地写,陈芫懒得写那么多字,就只挑关键字写,于是会出现刚刚的情况,陈芫只想加一张毯子,而景月误会为关窗。
景月见陈芫摇头,又去打开窗子,翻出毯子给陈芫披上,见陈芫点头才松了口气,自从公主从大病中醒来,就变得不爱在手心写字,偶尔还写得很快,还会写一些她看不懂的笔画,害得她常常误会公主的意思。
陈芫裹着毯子,呼吸着外面吹进来的新鲜空气,她不喜欢闷着的房间,自从那件事后更加不喜欢,甚至是讨厌。
如果没有那件事,我就能拥有一个崭新的属于自己的生活,但是人生不让人有如果,陈芫皱眉,顿时失去了想吹风的心思,示意景月带她去躺下。
景月将陈芫背到床上,又替陈芫脱了外衣,掖好被角才退了出去。
陈芫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想着这五天是怎么熬过来的,思来想去,没有结论,只有一个苦字,但这都是自己答应的,再苦也要坚持着。
当初芫公主没有强迫她答应来陈国,也明说了这副身子的境况,但陈芫还是毅然地答应了。
因为发生的那件事让陈芫不想再活下去,但是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至今回想起来,依然觉得恶心,恶心至极。
身为孤儿的陈芫在孤儿院里熬了整整十九年,与她同期的孤儿都早早被领养走,只剩她一个人,其他孩子与她有年龄差距,根本玩不到一起,所以她在孤儿院里没有亲近的朋友,一直是独来独往。
她本一心期待大学生活的到来,因为上了大学她就是真正地从孤儿院独立出去,能过上自己的生活,自己打工供自己上学,等工作时为自己挣足养老的钱,靠着养老的钱静静度过此生。
可命运就是要与她开玩笑,在暑假的最后一晚,五个陌生男人将她绑到废弃工厂,天空在下着雨,在为她流泪,闷热的厂房里,她被生不如死地玷污,完事后被垃圾般丢弃在地。
陈芫躺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呆呆地望着蛛网密布的角落,她不想动,她觉得脏极了,不是周遭的环境脏,而是自己脏。
不知过了多久,陈芫嘴角的血已经干涸,眼泪已经流干,不如就这样死了,陈芫这么想着。
“替我报仇。”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废弃工厂回荡,寒气顿生。陈芫本能地缩起身子,看不见说话的人,也没有心思去看,只是静静地躺着,漆黑的眼眸如一潭死水。
“替我报仇。”声音听起来离陈芫近了几步,“你若帮我,我便帮你杀了玷污你的那群人。”
陈芫闻言,眼眸回了几分神,坐起身来,缓了好一会儿,沙哑地说道:“我要他们在我面前痛苦地死去。”
“好。”这次的声音离得极近,好似贴在陈芫耳边。
过不了一会儿,之前的五个男人惊叫着跑进工厂,口中大喊着有鬼。其中一人看见陈芫坐在地上,上前要给陈芫一个耳光,挥下的手却落不到陈芫的脸上,男人惊慌地看着自己被整齐切断的残臂,疼得大喊大叫,其他人立刻撩起袖子,嘴里问候着陈芫的祖宗十八代。
陈芫抬起头,视线一一扫过五人。
五个大男人被陈芫的眼神吓到,转身想逃,却发现动弹不得。
“你个臭丫头,你要做什么?他妈的最好放了老子。”满脸胡茬的大叔掩不住他的猥琐。
陈芫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做出噤声的姿势,“安静。”
厂房里顿时鸦雀无声,男人的惨叫和辱骂全部消失。
陈芫缓缓站起身,手里拎着一把锋利的砍刀,砍刀上还沾着刚刚那个男人的血。一步一步地走近,陈芫举起手里的砍刀,将第一个男人切成碎末,从脚到头,男人发不出惨叫的声响,整个工厂只有陈芫手中砍刀砍进骨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面无表情地将四个人处理掉,一地的肉末血水。
陈芫歇了歇,不是累,是心里激动得想颤抖。最后一人,陈芫给了他一个痛快,一刀刺穿心脏,整把砍刀没进男人的身体里。
整个过程,陈芫一言不发。
陈芫坐了很久,直到一阵凉风将陈芫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该帮我报仇了。”那个声音终于再响起。
“怎么帮?”陈芫平静地躺下,又看着蛛网。
“回到千年前的南朝陈国,用我的身体替我报仇,替我把那个从未在乎我死活的父亲杀了,所有欺负过我的人,把她们曾经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一一返还!”
......
陈芫闭上眼,终于能入睡,既然答应了,就姑且一试,只是要先适应这具残废之躯。
一觉醒来,景月已经坐在她的身边,陈芫伸出手,景月会意地扶起陈芫,替她洗漱,穿戴衣裳,再将人背到轮椅上,推到屋外晒太阳。
陈芫嗅着院里的清香,心旷神怡,但很快又皱起眉头。她闻到一股熟悉的脂粉味,继承了芫公主所有记忆的她自然知道这个香味是属于经常欺负芫公主的陈秀怡。
陈秀怡是陈国的公主之一,芫公主排在较中间的位置,她的兄弟姊妹多不胜数。陈秀怡是常欺负她的,其他的姊妹不是冷眼旁观,就是雪上加霜,心肠最毒的是陈昭公主,芫公主的残疾多半拜她所赐。而如此多的姊妹中,唯一没有欺负过她还曾为她说话的仅有三公主,但三公主在她还年幼时就染了怪病,一直在广阳寺修养着。
陈芫正揣度陈秀怡又要如何欺负她,等了许久,也没感觉有什么动静,难道只是来看看她?不可能,凭着芫公主的记忆,陈秀怡可不是好心的主。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陈秀怡有什么作为,倒是又来了一种香味,清新好闻,好像是刘容安身上的味道。
陈芫知道是刘容安来了便舒展了眉头,放下悬着的心。
刘容安是梁国送来的母姓王爷,在芫公主还没眼瞎和耳聋前就认识了。一直是刘容安在竭力护着芫公主,如果没有刘容安,只怕陈芫就不止是现今这个程度的残废,估计已经曝尸荒野。
先是陈秀怡的脂粉味消散,再是景月的香味淡去,只有刘容安的清香还在。
刘容安将陈芫推回房中,一根银针穿刺进陈芫的耳朵。
“芫儿。”刘容安的轻唤简直是天籁之音,陈芫忍了五日的无声静寂终于被打破,紧接着刘容安在陈芫周身点了一遭,压迫陈芫喉间的阻塞不一会儿便消失无踪,“我离开的这半月辛苦芫儿了。”
“芫儿知道容安哥哥都是为我好,所以不必替芫儿担忧。”陈芫别扭地回答着,芫公主的语气她真是难以模仿,若不是怕被刘容安看出端倪,陈芫断不会喊他哥哥,还一副撒娇的语气,她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刘容安还不知道陈芫已经不是原来的陈芫,而是千年后借用芫公主身体的陈芫,“我不在的时候,芫儿可有被她们欺负?”
“没有。”芫公主还真没受到过什么欺负,只不过是被神秘人灌下剧毒,死了一次罢了,当然,这些她可不敢跟刘容安说,说了怕是要把人给吓着。
陈芫深呼吸,平静心神,聋哑了那么久,需要一些时间适应,屋外风吹秋叶的声音分外悦耳。
陈芫不说话,刘容安就静静地陪着陈芫。
其实芫公主的聋哑早被刘容安暗中治好,只有眼睛一直缺着药材,而双腿刘容安也无能为力。
“容安哥哥。”陈芫仍不习惯,只能别扭得叫着。
容安听出陈芫的别扭,叫得如此不顺口,不像是以前一口一句‘容安哥哥’的小丫头,难道这丫头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有对刘容安私下才有的一面么?
“不必勉强,唤我容安便好。”
“多谢。”陈芫有些讶异,她知道刘容安对芫公主极好,没想到是这么宠着,连一向的称呼也随她高兴,甚至一句疑问也没提,换做一般的恋人,最少也会有句‘为什么’或是‘怎么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完美男友?
容安看着陈芫的表情,心中微动,这小丫头莫不是猜到了什么,“芫儿是想问治眼的药寻着了没有?”
陈芫点头,还未开口容安便能猜到她要说的话,他难不成会读心术?
“夜连山那边未能寻到药材,但叔父的探子查到在阴山曾有人见过我们所需要的药材。此趟还是需我亲自去。”容安看着陈芫的双眼,深邃的目光藏着异样的神色,“我不在的时候,多加小心。”
“嗯。”陈芫应声,听着容安离去的脚步声,直至不可闻,才叹气长吁。
刘容安不过是梁国送来的质子,甚至只是一个随母姓的梁国王爷,却能在陈国皇宫自由进出,其地位竟在几位公主之上。据陈芫所知,后梁不过是与陈国毗邻的蕞尔小国,容安绝不应有如此地位。
景月推门而入,替陈芫将窗户打开,站在一旁静心守着陈芫。
宫内人人皆知,陈芫公主不受宣帝宠爱,没有人想伺候一个受冷落的公主,唯有景月一直尽心服侍着陈芫。景月看着陈芫处于冰冷深渊,母不留父不亲,内戚欺凌,实在让人心疼。
“景月。”陈芫出声唤道,只是两字,却让景月惊喜。
景月确保附近无人,谨慎地将门窗关上,跪在陈芫身边,试探地喊道:“公主?”
陈芫无神的双眼平直得看着前方,让人猜不透想法,“我能信你么?景月。”
“公主,景月不信自己,只相信公主。”景月双眼通红,她终于等到了,她就知道上天绝不会如此薄情,公主她能听见也能说话了,上天终于开眼。
“很好,你信我。”陈芫松了口气,她应该赌对了,芫公主的记忆告诉陈芫景月值得信,但陈芫还是不放心,要不是她现在残废着,她决不会向景月透露半分,而且她很在意刘容安以前为什么要芫公主一直瞒着景月。
她一直在想怎么能帮芫公主完成遗愿,先前刘容安暂时用药让她再失去听觉和说话的能力,刚穿越来的时候她都怕刘容安不会再回来,现在虽然刘容安回来解了她的药,但还是没能力去报仇,更别说弑君这种事,所以她需要人来帮她,一直陪着芫公主的景月是第一人选,但要怎么实施还是个大问题。
唉,当初怎么就答应下来了呢,要不是......陈芫赶紧停了念头,她不想再回忆起那次经历。
陈芫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些,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还亲手报了仇,不能深陷在过去,现在最重要的是帮芫公主报仇。
“公主?”景月还等着陈芫的下文,却见陈芫陷入沉思又忽然拍起自己的脸,极力克制住想伸手放到陈芫额头看看她有没有发烧的想法。
陈芫回过神说道:“明日帮我备一身白衣,带我去一处清静地方。”
“公主要做什么?”景月不解。
“吊唁一位故人。”陈芫闭上眼,她要吊唁的是过去的自己,陈芫已死,不能再被过去发生的事扰乱,活着的只是一个受孤魂所托之人。
景月应承下来,她不记得公主有什么已亡的故人,要说已亡,倒是公主几日前差点就要死掉了,幸好公主福大命大活了下来,不然......景月不敢想下去,现在公主没事就好了。
“景月,我是个聋哑之人对么?”陈芫已经想过,既然已经让景月知道了,就要将景月完全控制住,要是景月向别人透露出去,等着她的下场就不是再死一次那么简单了。
陈芫又想起刘容安,以芫公主的记忆为参考,她总觉得现在的刘容安和芫公主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就算长得一样,声音也一样,但就是感觉不对劲,大概是因为她不是芫公主吧,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芫公主估计有恋人滤镜。
对容安和景月,她皆有所保留,其中分寸必须拿捏准确,错一点便是死。
景月没有回答,只是在陈芫手背上画了圈,她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陈芫的意思,走到外间去取来陈芫的早膳,虽然受了冷落,但陈芫的三餐、零用还是有的,只是多少被底下的奴才克扣了去。
陈芫用过早膳后,坐在窗前享受清风,芫公主十几年的记忆,迫使她不得不梳理一番,几日下来,让她觉得头疼极了。
最后给自己一个清闲,明日吊唁过后怕是再无此等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