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园中舞姬翩然退下，只留乐师弹奏着宫商角羽。

宴会已近尾声，出去的两个人依旧没有回来，这不免让底下的人开始猜测起来。

宁毓漫不经心瞥了眼那些交头接耳嚼舌根的人，嘴角勾起冷笑，眼波一转，她又看向了宋子都。

俊美无涛的年轻王爷，指骨分明的手执着琉璃杯，暗红色的酒液摇晃出醉人的色彩，这酒是东耀国送的，名为葡萄酒。

宁毓给自己也斟了一杯，甜丝丝的滑进喉咙，留下醇香。

她喜欢这种酒，不辣，后劲却大。

贪杯易醉，她觉得自己肯定有些醉了，不然不会频繁看向宋子都，不会生出那么些嫉妒。

木婉浅笑环视众人，目光在宋子都身上微微一顿，然后移开，与宋子充笑道:“方才说了，王爷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不知皇上可有王妃的人选？”

不大不小的声音，恰好能让一些人听到，私语声小了些，姑娘们翘首以盼等着宋子充的回答。

即便知道自己的可能性很小，还是会有些期盼，毕竟，那可是除皇妃之外更尊贵的位置啊。

谁不想入主淇奥王府？谁又能抵挡得了那般无暇的容貌？又有谁不奢望与那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宋子充看了眼木婉，眼中闪过不可捉摸的情绪，跟着笑了，大手一揽，将宁毓带到了怀里。

带着酒气的唇吻了宁毓染红的面颊，问道:“爱妃觉得呢？”

宁毓低低笑了起来，媚眼如丝靠在宋子充的怀里，她醉了，但脑子无比的清醒。

“皇上又忘了？臣妾可是出了名的善妒，与新月皇后不相上下啊，眼里是半点容不得貌美的女子，这要是给王爷找了个貌丑无盐的，王爷可不是要恼臣妾一辈子？”

光明正大的把善妒挂嘴上，要不怎么说她胆子大？

宋子充朗声笑了，底下人也跟着笑，唯有木婉和璃月扯了半天嘴角，愣是笑不出来。

宋子都端坐在席上，又饮了杯酒，扶着侍从的手摇摇晃晃站起来，虚一拱手。

“皇兄见谅，臣弟贪杯，这会儿有些不胜酒力，想先行告退。”

宋子充挥手，意有所指地笑道:“得了，她第一次进宫，别是迷了路，顺便看看宁圭那滑头又醉在哪个花丛，没得吓到胆小的宫婢。”

宋子都含笑，应了声退下。

宁毓木然勾唇，将酒杯递到宋子充唇边，巧笑嫣然诱他喝下，只是心里有个地方又空了下来。

脚步虚浮的踏出园门，宋子都就松开了侍从的手，他整了整衣摆，将扇子打开，摇了摇，侍从见怪不怪地退到了一边。

夜色里一人影闪到眼前，低声道:“她自出来就在九曲回廊那边待着，宁小将军也在那里。”

宋子都露出了然的笑，问:“可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人影道:“属下不敢离的太近，怕被宁小将军发现。但，属下隐约听到他们好像说起了南月的叶府。”

“叶府？”宋子都难得表情凝了下，随后，他收了扇子，“宋一，今后你的任务，就是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有任何情况随时向本王汇报!”

“是!”

人影如来时般一闪不见了踪影。

宋子都抬头看了看仅剩一点的月亮，打开折扇，感叹:“这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走吧六夜，跟主子我去棒打鸳鸯!”

“是。”

被唤作六夜的就是一直跟在宋子都身边的侍从，也是宋子都的贴身侍卫。

六夜紧随在他身后，安静地如同一个影子。

凉亭里，苏式微静等着宁圭的话，她想要知道后来的事。

宁圭见她坚持，无奈答道:“齐咺一把火将一切都烧了个干净，叶府众人扬灰挫骨，无处安坟。”

他顿了顿，“与他们相比，叶琇算是好的了，齐咺念她自裁认罪，给她留了全尸，尸体葬在城外郊陵处。”

闻言，苏式微身体踉跄了一下，幸亏宁圭自后面扶住了她，才让她不至于摔倒。

宁圭以为她是吓着了，软声安抚道:“你别怕，冤有头债有主，与我们是半点不打紧的。”

苏式微就势倚在了他身上，心里乱如丝麻，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齐咺会做的这么绝，挫骨扬灰，挫骨扬灰啊!

他到底是有多大的怨恨需要做到这一步？

耳边犹似响起那一晚水半夏的话。

许是天意如此，那一晚天阴沉的厉害，她挣扎着在地上匍匐爬行，水半夏的脚狠狠踩在了她的手指上。

亮如白昼的宫中，冷的可怕。她紧咬牙关不愿痛呼出声，她想着，她是叶家的女儿，誓死不能在敌人面前服了软。

她趴在那里，半点力气也无的任由水半夏的脚踩在她手上来回碾压着，她至今都能记起那双鞋的样式。

裁了蜀锦的缎子做面，用的是苏绣，鞋头缀了粉色璎珞，含苞待放的牡丹铺满了鞋面，花蕊中彩蝶纷飞，那般的精致无双。

她仰头倔强看着水半夏，努力忽视全身的疼痛。

然后，她听见那个女人说，叶琇，谢谢你替我扫除一起障碍，谢谢你爹赢了那么多战役，谢谢你让齐咺对你们恨之入骨!

恨之入骨吗？苏式微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了，她紧紧抓住宁圭的手，大口呼吸着，眼泪猝不及防就那么落了下来。

她这一哭唬的宁圭乱了手脚，堂堂七尺男儿，局促地像个孩子，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

只能叠声哄着:“姑奶奶，你可别哭了，让静丫头看见，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她那股子护主劲上来，不得找我拼命啊。”

苏式微无声落着泪，再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满心想的都是她爹，她哥哥，以及关系浅薄的姐姐。

眼前似乎能看到当时的情景，漫天的大火烧红了半个天际，她所珍爱的那些人在火海里挣扎呼喊，她看到了她爹一身血衣，满含冤屈的倒下。

她看到叶征负隅顽抗最后身中数刀，躺在血海里大喊着苍天不公!

她甚至看见了姐姐，那样安静的姐姐被火苗吞噬殆尽，一点声音也未发出。

她伸手想要将他们拉出来，可伸出的手握到的只是虚无!

苏式微瞬间清醒了过来，假的，都是假的!她救不了他们，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恨!滔天的恨占据了整个心扉，她抹去眼泪，松开了宁圭的手，站直了身体，肃然冰冷的脸再没有了一丝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