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方过了谷雨季节，还是有些凉意袭人。

不知何时月色渐弱，大半隐在了乌云中，四下里景物斑驳看不真切，倒平添了几分肃穆之感。

蒙蒙夜色里，宁圭的眼睛格外的亮，称的他的声音格外清晰。

“这一次去南月是奉了皇命，为保护淇奥王的安全，走前是同你说过的。”

说着一顿，想到她已经记不得任何事了，小小惆怅了一番。

“我们的探子来报，说南月将有一场变动，原以为是齐咺又要搞什么新花样，不想，他竟斩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呵，这君心啊!”

苏式微懒懒散散的听着，在听到后面时表情严肃了起来，支额的手有些僵硬酥麻，有一种叫做恐惧的种子在心里生根蔓延。

“他斩的是谁？”

茫茫然问出，她的心里揪成了一团。

宁圭讽刺一笑，吐出长气，“呵，还能是谁，齐咺是下了狠心的，叶家百年将门，一夜屠尽!啧啧，这手段，当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啊！”

耳边嗡嗡响着，宁圭的嘴一张一合，可她再听不到其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响起的是屠尽……屠尽……

“叶老将军呢？叶征呢？”

木然问起，连她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可以这么冷漠。但是，不冷漠又能怎样？难不成要痛哭流涕？当着宁圭的面？

不，她不能，她不能露出任何悲伤愤怒的表情，她不能让任何人起疑，哪怕是宁圭。

“齐咺的旨下得突然，叶老将军只着了便衣领着全府上下迎接，结果圣旨上只有三个字——杀无赦!”

“连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可见齐咺有多想铲除这个眼中钉，叶老将军怕是到死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苏式微静静听着，她仰着头，看着凉亭角檐上被风吹灭的宫灯，幽幽笑了，“你可知齐咺为何这么做？”

宁圭道:“那个狐狸的心我哪儿能猜到，他昭告天下的说法，是谋反!”

“谋反？哈哈哈……”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苏式微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

她笑的太狠，笑的眼角都湿润了才止住，然后敛了笑，塌了嘴角，“证据呢？”

宁圭狐疑看着她，“你怎的那么关心叶家？”

苏式微抚着衣袖，微偏了头看他，“我向来敬重那些在战场浴血杀敌的将士，叶家与你宁家是一类人，都是为了皇室为了天下，甘愿抛头颅洒热血，此等忠将，自然关心多些。”

宁圭又乐了，他倾身上前细细盯着苏式微，只觉眼前的人怎么看怎么喜欢，“苏小妹，我觉得你也可以多关心关心我。”

装作没听见，苏式微又低了眉眼重新问了遍:“证据呢？齐咺可有证据？”

宁圭索然撇嘴，坐了回去，老实答道:“按说也怪，叶老将军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谋反？我原以为不过是齐咺以此为由找的借口，可是，真的有证据，且证据是叶家幺女亲笔所述!”

“你说……什么?”

难掩的震惊，饶是她早就做好了齐咺动手脚的可能，此时听到宁圭这么说，还是吃了一惊。

“这件事已经过去半月有余，现在也不是什么秘密，整个南月乃至四国皆知。人人都道叶将军养了个白眼狼，害得整个叶府陪葬，这个新月皇后真是祸害不浅!”

“半个月？已经半个月了？”苏式微惊讶，她已经死了半个月了？怎么可能呢？她明明昨夜才重生，怎么会距离死去有半月之久呢？

“是，我们从南月回来用了半月时间，期间这件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叶琇妖后的骂名是坐实了。”

宁圭说这话时，是带着鄙夷地语气的。

他向来不喜欢那些个娇滴滴的姑娘，不能为家族带来什么荣耀，最后反而累及家族。

“你也讨厌叶琇？”

低声诘问，垂下的眼睫轻颤了颤，苏式微的心提了起来。

“谈不上讨厌，统共我也就见过她一次，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但是也空有皮囊而已。”

宁圭皱了皱眉，他对叶琇唯一的印象，是那女子凤冠霞帔，立在齐咺身边行大礼的时候。

十二层白玉阶上，她站的笔直，精心描画的眉眼惊艳众人，许是生在武将之家的缘故，她没有寻常女子的娇柔，眼神里透着股英气。

宁圭随着北辰使者站在阶下遥遥望着她，真心觉得那女子可谓是艳若桃李又英姿飒爽。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宁圭万万没想到，那样的可人心思会如此恶毒。

他奉诏密切关注着南月的风吹草动，得到的消息却大多与叶琇有关。

先是阻止齐咺纳妃，称霸后宫；再就是谋杀皇嗣，手段残忍；后来越发狠厉，常以杖毙宫妃为乐!

一桩桩，一件件，闹得后宫不得安宁，惹得百姓骂她毒后!

偏生齐咺护她护的紧，再大的事都替她压了下去，人人都道南月皇痴情，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婿!

这样一想，宁圭又觉得叶琇是自挖坟墓，有什么是比得到一个帝王的心更重要的？

倘若叶琇能踏踏实实地当着她的新月皇后，倘若她不曾谋反，那么又何至于落了个被废殒命的下场？又何至于牵累叶府陪她殉葬？

苏式微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反问:“你信吗？你信叶琇会谋反吗？”

宁圭晒然:“无所谓信不信，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管怎么说，叶府这次蒙难，她有不少的责任。”

心底的弦崩断，苏式微起身走到亭边，背对着宁圭，眼睛酸涩，有没有人告诉她，她错在了哪里？

原来，世人是这么看她的，原来，齐咺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把她推在风口浪尖上。

时至今日，即便重生一回，她还是看不清，闹不明白，当初，齐咺可曾真心喜欢过她？

也许答案她早就清楚。夜宴那晚，齐咺将剑狠狠刺进她胸口的时候，其实一切就已经明了了，他爱的，自始至终从来都不是她。

抬袖借着理鬓边的发丝，苏式微拭了拭眼角的泪。那一剑仿佛到今日胸口还在疼，但是怎么可能呢？都不是同一具身体了，怎么可能还感觉到疼？

大抵疼的是心，齐咺将她的心刺伤了，伤在了灵魂上，刻骨铭心，即使换了身体，依旧疼痛难忍!

她稳了稳气息，继续问:“你可知，叶老将军的墓在哪里？叶家众人葬在何处？齐咺，是怎么处置叶琇的尸体的？”

宁圭拧了拧眉头，欲言又止，他起身行至苏式微身边，负手而立，眼睛望着夜色下的斑影，沉吟道:“原不该同你说这些的，大晚上姑娘家家的，再把你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