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这女儿出阁，理应最后一拜自己爹娘。何况宁毓这一进宫，此后与亲人更是难得一见，不说痛哭流涕，也该表现的依依不舍一些。

高遗打着拂尘，轻声提问:“娘娘不与将军告别吗？”

宁毓冷冷一瞥，脚步不停上了鸾驾，她稳稳坐定后鸾驾四周的纱幔便放了下来，阻隔了外人打量的视线。

高遗何许人也，久居宫闱，擅的就是察言观色，看出宁氏父女心有隔阂，他也不便再说些什么。

鸾驾抬起，高遗躬身向宁野告退，宁野绷着脸，语气却带着无奈，“公公见谅，小女不晓宫中规矩，公公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小女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公公多多提携，老夫不胜感激。”

高遗轻笑，“将军言重了，宁妃娘娘秀慧无双，该是奴才请娘娘多在皇上面前美言才是。”

宁野叹气点头，看着鸾驾已行，驾中人影难寻，他突然觉得疲惫不堪。

璧毓宫华美富丽，可见宁毓多得恩宠。宁野的心一如宁毓进宫那天，疲惫不堪。

他叹气:“娘娘，圭儿是宁家唯一的男丁，也是娘娘唯一的弟弟，不管他如何糊涂，还请娘娘看在血浓于水的份上，护他周全。”

这些年，他对她说的最多的大概就是护宁圭周全。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不喜欢某些人但偏偏就是要见着他，见着了又要彼此伤害，让对方痛自己也痛，而宁毓大概就是这种人。

她低头摆弄着手上新涂的花蔻，眉眼低垂，表情淡漠，“本宫为何要护他？”

宁野心里一涩，他撩袍下跪，快到宁毓的手连伸都没能伸出去。

他跪在宁毓面前，沉声恳求:“老臣愿用自己换圭儿周全，娘娘可愿意？”

宁毓本欲伸出的手渐渐握紧成拳，她空茫着眼，只觉眼前的一切那么模糊，模糊到她看不清宁野的容貌，她就那么努力睁着眼，死活不愿眨一下。

宁野抬头时她已转了身背对着他，似嘲讽似悲哀道:“有时候，我真怀疑我到底是不是您的女儿。”

她闭上了眼，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落泪，然后假借抬手理鬓发轻轻拭去泪痕。

“宁将军放心，本宫会护着宁圭，无论如何都会护着他。”再开口，她又变得冷漠，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软弱不曾存在。

宁野叩首:“谢娘娘大恩。”

宁毓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自己的爹爹，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良久，挥手让他退下。

璧毓宫又安静了下来，这座华美的宫殿始终都是安静的，除了皇上来的时候会热闹一下。

宁毓的心空落落的，看吧，这就是你想要的？你把他叫来然后羞辱他一番，你就开学了？看着你恨的爹跪在你脚下你就满意了？

宁毓在心里一遍遍地问着自己，这几年这么做开心吗？满意吗？答案告诉她，不，不是。

她难受，每次宁野走后她心里都不会好受。可她还是这么做了，她拿宁圭来逼他低头，然后呢？

她捂着胸口，那里难受的想哭，她不止一次地想，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

碧珠走进来看到我就是她的主子脆弱的模样，似乎每一次见完老爷，主子都是这样。

她轻轻走过去扶着宁毓坐下，忍不住开口问道:“娘娘不开心，为什么还要见大人呢？”

宁毓抚着袖子上的刺绣，苦涩一笑，“是啊，为什么还要见呢？”

大抵是因为这宫里太寂寞了，总要为自己找点乐子吧。

她将手上宋子充刚赐给她的墨玉镯子褪下，然后交给碧珠，慢声吩咐道:“这镯子是罕见的墨玉，你将它送予苏相府的小姐，就说是本宫贺她重生之喜的礼物。”

碧珠接下镯子，她又道:“顺便告诉她，本宫也想沾沾这喜气，请她没事多来这宫里走动走动。”

碧珠讶然抬头，在看到宁毓冰冷的面色时立即就明白了过来，宁毓在下一盘棋，棋子恐怕就是那个听说刚刚死而复生的苏小姐。

“是，奴婢这就去。”

碧珠捧着墨玉手镯退下，她也十分好奇那位传闻中的苏小姐。

相府

苏寅回府后，立即差人去将苏式微请了过来。

大堂里他有些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心中思量的是如何处理晚上的宴会。

苏式微款款而来，在门口轻轻唤了声:“爹。”

苏寅看见她，有一瞬的怔愣，随后招手让她进去。

察觉到苏寅的焦躁，苏式微率先问了出来:“爹，您这么急着找我来，是早朝出了什么事吗？”

苏寅默了默，盯着苏式微看了一会儿，“以前的你从来不会这么问。”

苏式微心中一凛，笑意僵了下来，她刚要开口解释，苏寅又道。

“好，好，真好，爹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你神智清明的这天，真好!”

听到这话，苏式微稍稍放下了心，她微笑接道:“这要多谢仙人大恩。”

“是啊!”苏寅感叹，随即又转了话题，“早朝皇上知道了你的事情，宣你晚上去宫中参加婉妃的诞辰宴，为父担心你忘记旧事，出了差错可怎么办？”

“爹爹的意思是？”

苏式微也担心，她担心的不是出什么差错，毕竟前世她在宫里也待了不短的日子，那些个宫中规矩、礼仪简直熟的不能再熟。

她担心的是如何应付，如果说以前的苏式微是个傻子，那么等着看她笑话让她出丑的人应该不在少数，那些个高门女子，最喜的就是欺负弱小。

她还是叶琇的时候，可是没少见那种场面，欺软怕硬，恃强凌弱，那些在世家公子面前端庄贤淑的女子，转眼就变得面目可憎。

苏寅见她眉头紧皱，也以为她是怕了，不由安慰道:“届时我让静女随你一起去，她一直服侍着你，那些官家小姐什么的她也认识些，到时候可以帮衬你。”

苏式微点头，“还是爹爹考虑周全。”

苏寅看着她，得体的回答，周到的行礼，恭谨的言语，与先前真的是判若两人。

“微儿，以前的事，你当真一点也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