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不经一番寒彻骨
第七十八章不经一番寒彻骨

还没到呢,半路杀出个迟归,托个大托盘,竟是一色的紫砂茶具,小心翼翼的交付到我手上,又消失个无影无踪。

门外有人站着听候,看着这么大一个托盘过来,赶紧给我开了玄关,让我进去。放下茶具,我才看见来访的客人,年龄比外公还要大上几岁的样子,双指间拈着黑子,精神依旧矍铄,双目犀利,似乎因棋局受扰,侧身打量我时眼中波澜微漾,只一刹那就笑开:“关仲好福气,膝下儿孙无不是龙章凤姿啊。不知,这一位是三房中谁的孩子?”

“唔,博源兄客气了,据我所知,令郎可是战功赫赫。”外公仍是专心于棋局,白子在棋盘徘徊了好一会儿才落下,抬头看了我一眼,有些不悦:“怎么想起穿这个?老气!罢了,泡两杯新茶来。”

“是。”本想把忆然的说辞搬出来,见来人竟直呼外公的字号,背景更加耐人寻味,我不敢造次,忙低头摆弄茶具。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外公才记起刚才的问题,拈着棋子说:“忘了说了,这是我的小孙女,叫迟陌,别的功夫不提也罢了,茶上的造诣尚且说得过去。近些年她回来的少,我也没能喝上几次,博源兄不妨等等,我们品尝品尝。”

茶叶是新进的庐山云雾,如果所料不错的话,茶水应是无锡惠泉的水,天下第二泉,离的近,遣人去取也方便。泡出来的茶,条索秀丽,香浓味甘,汤色清澈,自个儿欣赏着,觉得到火候了。寻了两个紫砂茶杯奉了茶过去,外公弹弹手指,示意我出去。

托盘是要送回去让专人收着的,几个洒扫的佣人忙得团团转,我只好自己送过去,管器皿的也不知是谁,拦了两个正准备奉茶的人问,才找到方向,只是擦肩过去的时候,隐约听见其中一个人嘀咕,说今儿来的都是陪衬,只有夏老爷子一家人才是正宗的客人。

我拎着托盘呆住,夏将军,茅女士,不就是现代版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两大主人公吗?莫非,会客室里的是夏文璋,夏阀的掌门人?

待到日暮,客人才走的差不多尽了。家里忙活了一天,该休息的休息,不该休息的,譬如顾叔叔庄云尚他们,还守在前面等着夏老爷子出来。

我跟林黎开玩笑,说没准儿俩人下棋下恼了,赖在里头对掐呢。

林黎一口茶喷出老远,说,你也太不把老子当老子了,那都是出去吓死一帮人的主儿,怎的落你嘴里就成老小孩了?我看,俩人不是下棋下恼了,没准是夏老爷子想让你去他家当孙媳妇,老爷子不同意,得,恼上了。

她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让我害怕,很多事情跟外公沾上边,都不会简单,就是喝口茶吃口饭,没准就生出个事来。忆起外公最爱练得大字就是平天下,万一夏老爷子有这个想法,外公肯定就一锤定音了。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焦躁的等了一会儿,外公终于出来送客了。围了一帮子叔伯目送,压根就没我的份儿,我安下心,或许夏老爷子怕我们孔家做大也不一定呢。

忆然是自由工作者,带着语瀚留在苏州小住,我和庄云尚都有工作,当天就赶了回来,暗地松口气,说实话,我还真怕跟外公碰面,说出个我不爱听的来。

次日回公司,每个人看我都怪怪的,我拿着工作卡,百思不得其解,想找孟菲问个明白,却四下不见人影,格子间的东西也被人翻整过。好不容易等到个人跟我说明白,一句话晴天霹雳,我俩被开了,总经理的意思。

我气得一时无言,我不在一天你就把我开了?还有没有讲理的地儿了?直冲过去就要找程毅说清楚,被四大秘拦住,宣告圣意,因为我孔迟陌的玩忽职守,递交上的晨林照明采购单错了一处小数点,导致公司亏损上百万,特此下旨,让我和主动负罪的孟菲滚蛋。

雨帘漫天铺地的罩下来,像是垂直坠落的珠串击在地上,顷刻粉身碎骨,黯然香消在眼前。裤管袖口领襟全被雨珠浸得通透,湿答答粘在身上。我往墙角缩了缩,公寓入口处的电子门已锁,除了等我再无其他可能遇见他。他怎么可以这样,仅听了片面之辞就判我死刑?

申城的夏天多数热得人好似蒸锅里的蚂蚁,这样清冷的雨天算是少数,就那么巧让我赶上,禁不住低头打几个喷嚏。面前出现一双质地优良的黑皮鞋,我半仰起头,程毅撑着伞,站如松般立着,匿在阴影里的面孔晦明难辨。

“起来。”

我愣住,听不大清,程毅干脆单手执伞,扣住我的手腕,毫不怜惜的拉起我,语气仍是疏离:“跟我上去。”

许久蹲着不动,腿脚麻木得站都站不住,我往后倚了下,步子却没能迈开。程毅的手扣在我背后,靠着他的支撑我才进了电梯。

气氛一时僵化,我清了清嗓子,尚来不及开口,就被他拿话堵住:“孔迟陌,你自己说,你想干什么?贿赂我的经理,换掉我的司机,现在又闹了这么大的笑话,让公司平白担了一笔债,你还想怎么样?”

我还想怎么样?凝神盯着他不失温润的侧脸,能说的只有一句:“我没想怎么样,不过是为了接近你。”

程毅不经意转头看我一眼,幽暗的眸中复杂莫辨。气氛仍旧归于平静,电梯上红色的数字还在闪,头一回这样紧张,仿佛连电梯都欺生,嘲讽我的言不由衷。

幸好16楼很快就到了,脱离了那个狭窄的令人窒息的空间,心跳才恢复正常。在门外换了拖鞋才入内,程家的装修跟程毅本人一个脾气,黑白主打的后现代风格,冷漠中不乏低调的安宁。

半空飘来一团柔软,落在我身侧,程毅在流理台旁调着蜂蜜糖水,平淡的说:“用毛巾把身上擦干,我不喜欢家里有潮气。”

我哦了一声,拿着毛巾只记得擦鬓角的水滴。程毅把糖水递过来,见我又开始出神,接过毛巾帮我擦了擦,似乎有些不耐,一把掷掉毛巾,捧住我僵硬的脸一连串的问:“我能相信你多少,一半,三分之一,还是一点都相信不了?连三哥都忌讳提及的人,你说我会怎么想?接近我,我有什么值得你接近的,有什么是你想得到的?”

“就因为这个,所以你选择开了我?”残余的水珠凝聚成一线,顺着发梢流过眼角,我自己都分不清,那一刻是不是混着心酸的泪水一并滑落了。我从开始就在赌,霍雪安不会跟程毅挑明我的身份,她应该比我更明白程毅的重心在哪儿,如果说了,她会失掉大半的把握,毕竟嫡出终归比庶出明正言顺,程毅会偏向哪边几乎可以预见。她果真没能说,然而轮到自己却更难启齿,他见疑我至如地步,倘若我说了,岂不坐实了他的猜忌?倘若不说,很难想象我还有第二个这样的机会,打破之间的隔阂接近他。

程毅垂下双臂,捡起毛巾塞回我手中:“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公司不会为你无意的一个错误买单,况且,我不觉得开了你于公司有什么坏处。你既然这么能耐,就多花些心思在你表姐那边,没准能通过你未来姐夫结识到更好的更有钱的男人,不要浪费精力在我身上了,雨停后就走吧,这里你以后还是少来的好。”

他这样看待我和圆圆,把我们当作攀高鹜远的凌霄花,原来我在他心里不过如此。凉凉的看着他,言语中多了些嘲讽,我惊讶自己还能笑出来:“程总,是不是每个围绕在你身边的女人,在你心里都是如此不堪?”

程毅疲惫的坐到沙发的另一头:“或许吧,女人总是麻烦的。”

“那霍雪安呢,她也一样麻烦?”

他苦笑:“她和那些女人不一样,我知道她要的是什么,无非是我的公司,我的才能,我所有一切可为霍家利用的东西,同样的,她给予我相同的付出。别的女人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你认为还有谁比她更合适?”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当初要带我去霍家酒会,为什么不当场站出来应了那场婚事?”我几近失态,难以想象他这么冷漠,连感情都可以拿出来计较。

“因为我要试探她的底线,试探她在乎我到哪个程度,试探霍家有多看中我,够不够我达到娶她的要求!”

尽管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可能是他的棋子,然后当真相真的摆在面前,心下仍是疼的难以忍受。我暗叹,孔迟陌你承认吧,你有多忌妒霍雪安,就有多在乎他,这场游戏你终究忘了自己才是主导者,辗转沉沦,泥足深陷。

“试探结果呢?”

“你也看到了,她肯回头找我,这就够了。”

是吗?我愤懑,如果你真的够爱她,就接受这场考验吧,我不相信庄家会输给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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