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这里有熟识的人，下了车程毅就让我把车丢弃在江边，拉了我往预定的餐厅走。外头站着礼仪小姐，门上悬着大红撒金的两副对联，有些老申城英殖民地不伦不类的味道。

我是在家里束缚惯了的，很少跟着八大家以外的人出来，更很少去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程毅似是看出我的局促，笑了笑说：“这是我一朋友开的，进去吧，那帮人还算知礼，不会怎么样的。”

礼仪小姐帮我们掀了帘子，刚进去就有人过来招呼：“呦，看谁来了？咱们的程爷啊，怎么着，发财了也没忘记哥儿几个？”

程毅笑着捶他一把：“哪能忘啊，不是哥儿几个帮衬，轮得到我上台面吗。怎么就三哥你在这儿？老六他们呢？”

“嗨，那帮孙子，前两天还假情假意要来帮忙，转眼就泡妞的泡妞，打牌的打牌，跑个没影，指望不上他们。这谁啊，不介绍一下？”

我还愣在程毅的笑容里拔不出来，这样放肆而开怀的笑，几乎从来没有，只有在这里，他才愿意让我接触到真实的他自己。

程毅见我呆住，碰了我一下，说：“这是我们公司的小孔，不是仰慕三哥这儿的好手艺么，惦记着要来，我就带过来了。来，迟陌，叫三哥，怎么平时挺机灵，出来就犯傻了？”

“哦...”我回过神，也带了几分笑意：“三哥。”

“小丫头挺乖的啊，这样的你都敢碰，不怕人骂你陷害祖国花朵？”

三哥边说边带我们往里走，指尖缭绕的烟雾在昏暗的廊间盘旋，程毅听了他这样打趣，仍是笑，转个话题说：“三哥，你这儿有焗鲈鱼吧，先来一盘，剩下的您给推荐，怎么宰我都成。”

三哥猛地回头冲过来，夹着烟卡住程毅脖子笑骂道：“滚你妈的，三哥我是缺你那点钱的人吗？要吃就吃，吃完滚蛋！”

我条件反射的往边躲了一下，程毅一只手急忙架住三哥的胳膊，不妨另一只手扯到我的衣领，三哥只这一瞪眼，赶紧松开，骂道：“靠，你小子耍流氓啊，解人家衣领干什么？发情也得找地方不是。”

程毅也松开手，理理衣服说：“我他妈那是没注意，三哥你可不仗义啊，每次来都给我露一手，摆明欺负我打不过你。”

三哥笑了几声，掐灭烟头，问我：“小孔是吧，今天放开胆子吃，算三哥请你的，吃垮了三哥再给你盖个更大的餐馆。”

情况这样转变，话题突然转向我，一时接受不住，只讪讪笑道：“三哥开玩笑呢吧，我吃不了那么多。”

“三哥跟你开玩笑，我他妈就是......我家苗苗怎么说来着，对，我他妈就是小狗！”

他说的认真，用词却滑稽，我掩了口笑，进了包厢偷偷问程毅：“苗苗是谁？”

“他老婆。”程毅像是故意放大了声音，三哥回头补了他一脚，吩咐服务员帮我们把桌椅拉开，挑了个上座给我，自己也寻了位置坐下来：“小孔，你家里是干什么？”

这该怎么回答，瞥了一眼程毅，他好像也挺感兴趣的，只得胡诌道：“做些小本买卖，提不上的。”

三哥掉转头让人去厨房催催，又点了根烟含着，吐字有些含糊不清：“哦，我还纳闷呢，怎么就敢带了那么个东西出来招摇，感情认错了。以后程毅这王八羔子要是欺负你，你就来跟三哥说，三哥帮你出气。”

话说的没头没脑，程毅没听懂，顺着他的话茬问：“什么东西带出来了？”

“嗨，还能有什么，就是小孔带了块玉子，贵了点，”顿了顿，三哥才接下去，“这一带不安宁，你照看好小孔，别让人家受欺负。”

玉子？我吃惊不小，程毅不是道上的人，或许不知道庄家的事，可是三哥是常在道上走的，保不齐知道一些，刚才我虽然反应得快，立马掩住领口，可庄家的那块玉坠造型实在独特，道上稍微有见识的都认得。

三哥的眼睛已经看过来，幽深幽深的，我看了心里直秃噜，万一他跟程毅说了，那我的身份不是就曝光了？这边正干着急，程毅也不知有没有信三哥的话，看见上菜了，忙招呼我：“迟陌，你的焗鲈鱼，尝尝吧。”

“哦。”

夹了一筷子，低头挑了半天的刺，结果吃下去时还是被卡住，三哥赶紧叫个人给我拿瓶醋来，我闷头喝了几口，后上来的几道菜也只是浅尝辄止，压根吃不出味道。程毅和三哥叙旧，偶尔过来给我夹几筷子，谈笑风生间三哥似乎忘了刚才的事，只字不提。

过了江回来，看时间已是九点多了，程毅没让我开车，自己坐到驾驶员的位置上，开了车窗吹吹风。我缩在后座不敢多话，更怕他多话，问出些什么来。还好程毅有些累了，专注的看着前方，拐弯时还跟我知会一声，让我坐好。

胃里吭哧吭哧的冒酸水，我终于忍不住，让他停车，下去吐个痛快。程毅拍着我的背，力道轻缓。眼睛酸涨得难受，刚才趴在后座时，我偷偷用手抠了嗓子眼，我还能怎么办，他已经开始怀疑了，想借机送我回家探个清楚，没法子，只有苦肉计。

吐完了，我才想起来给圆圆打电话，她还没有离开申城，接了我的电话有些诧异，听我说胃难受，直问我在哪儿。我说了几个标志性的建筑，就蹲在路边喝着程毅递过来的矿泉水，赖在那儿不起来。

程毅提了几个建议，一是送我回家，二是送我去医院，被我全盘否决，只得蹲下来，一起等我口中所谓的表姐来接我。圆圆没化妆，又是在路灯下，程毅一时半刻没看出来，我脱口喊了声圆圆姐，他才打招呼：“原来是汤小姐，没想到你会是迟陌的表姐。”

圆圆来之前我没跟她说程毅也在，也是愣了一下，才笑说：“麻烦程总了，迟陌胃不太好，吃多了就闹腾，交给我照顾吧。”

我一直都知道圆圆很低调，等我爬上了她的车之后才发现，她比我想像中的更离谱。跟程毅说了再见，我才摸着车身感慨，这款“大号帕萨特”尾部设计竟与新捷达相仿，最要命的是，唯一可以彰显豪门身世的徽标与桑塔纳别无二致，任谁也不会一眼就看出这是冷门豪车辉腾。

圆圆最终没能被我糊弄过去，发动车子就往郊区开，问我：“怎么回事啊？这么晚，和他搅和在一起干嘛？”

车前放置的太阳能苹果叶还在频频点头向我微笑，我不情愿的招供：“没干什么，不过他好像怀疑我了，都是你们昨晚看我那眼神给害的。”

“这么说来，他警觉性还挺高的嘛。起疑就起疑呗，你的身份那么显赫，还怕吓着他啊？”

说的轻松，我要是不在意这些，早在出家门找工作时就满天下昭告去了，何必这么辛辛苦苦的遮掩到现在，尤其是眼下，我刚与程毅有些进展，倘或把身份公开了，照他那多疑的性子，没准就把我归于霍雪安一路，以为我也是冲着拉拢他去的呢，得不偿失岂不亏大发了。

迟归早回去了，别墅只有圆圆一个人住着，宽敞是宽敞，就是倍觉冷清。圆圆给我烧了壶开水，雍懒的倒在沙发上说：“哎，小陌陌，你有没有发现昨儿个夏总没去啊？”

“他要是去了才怪呢，霍雪安在国外就没拿下他，甭提回到国内了。”

“我以为他会去的呢。那天他请客请的很突然，不过是早了你一会儿，吃饭的地方也是他找的，哎，你们在国外好歹生活过一阵子，你说他知不知道你不吃葱姜蒜啊？”

圆圆这是套我的话来了，事情过去那么久，他们对内幕还真是不死心，是外公的意思，还是迟归的指使？再回想那天的情形，肯定是康延年那死小孩出卖我的，不过，夏昕竺究竟打什么算盘呢？水有些烫，拿在手里很不舒服，就随便搁在了茶几上，保留了部分实情，我漫不经心的支应她：“不清楚，没那么好的交情。对了，我哥怎么也去凑热闹？”

圆圆接过去茶杯帮我吹了吹，继续说：“迟归本来也不打算去的，只因为与霍家还有两件交易没完，给个面子而已，哪里想到碰上你了，还真是去的值了。”

再递过来，水已经是温热的了，我想了想，有些话还是晚些说的好，支吾着附和一句：“唔，是挺巧的，我在程毅手下做事，赶巧被他抓个现着，帮忙应急。今天他说要谢谢我，请了一顿饭，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

“呵，是吗？那罗敷真是白担心一场了，他说你曾经让他帮着查国霍雪安身边的人，程毅就是一个，唬的罗敷以为自己好心办错事了呢。”

我最怕和八大家的后辈绕弯子，向来只有我输的份，连看似最简单的圆圆都比我厉害，只得装傻，不吭声的把水喝完，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管家在郊区住下了，省得他开着门灯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