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把车开到程家门下，本来打算冲上去，后来深思了一会儿，还是作罢，白天的事程大公子还记恨在心呢，被他知道我到现在都不知悔改，故技重演，就是把我剁了都有可能。保险起见，我拨了电话给程毅，难得他依然冷静，沉着声音问：“现在到哪儿了？”

“在你家楼下呢。”

“现在三点十分，四点之前赶到机场来的及。”程毅似乎在自言自语，有一瞬的沉默，才接着说：“你去机场接一下霍小姐，接到后先送她去星巴克，我稍晚些过去。假若她问起来，就说不清楚，留着我自己跟她解释。”

霍雪安不是回江城参加家庭会议了么，不过呆了两天就回来，没想到程大公子这么让她惦记。身在其位，不得不为其政，我看霍雪安不顺眼是私人问题，程毅的吩咐却关乎我的职责，无奈听命赶往机场。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用在霍雪安身上最为合适，苍白近乎透明的无力神色，寻不得半分从前明眸善睐的光采耀人，就连面对我，也是满心的疲惫，皱眉揉揉额角问我：“他呢？”

简洁扼要到差点让我不知其所言，怔了一怔才说：“不清楚，程总让我先送霍小姐去星吧客。”

雪安勾着唇角，淡淡的讥笑：“够了，换回你的老样子吧，他又不在，做样子给谁看呢？”

我反而真正严肃起来：“这是程总的吩咐，请霍小姐喝杯咖啡，稍事休息一下，程总晚些就到。”

霍雪安嘲笑得更加明显：“孔三小姐，您身份高贵，有必要跟我讲敬语吗？呵，原来龙生龙凤生凤才是真理，我们这些老鼠儿子不自量力，就活该被耻笑。不知孔三小姐有没有看报纸，真是难为某些人，那么多的陈年旧事，偏偏她记得那么清楚，写的那么详尽，你说我是夸她好，还是甩她一巴掌的好？”

我笑，垂目盯着她脚上新上架子的PRADA红色高跟鞋，看来是薇亚刊登了我的样刊，才惹得霍大小姐急急的赶回来算帐。第一步就让霍雪安失色至此，总归有些顾盼自豪，人的心理果然是阴暗的。她不明白，可这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的事，我偏就懒得解释了，慢声细语的回答她：“棋局已经开盘了，撤子是不可能的事。你不是有能耐吗？连公爵家的小姐都敢拖下水，不过是走盘棋，你就扛不住了？”

霍雪安刚才大概是气急了，才会失态，旁敲侧击与我说了那么多。然而，她调整的也着实够快的，立刻从我的挑衅中恢复过来，白了我一眼，潇洒的把行李箱扔给我，双手插在深青色风衣的兜里，疾步走出去，自顾自上了车。

把她送到指定地点，没有等程毅过来我就离开了。回去的路上，车速提了一个档，路灯投下的光影前赴后继的刷过前窗，不知将游离何处，一如我变幻莫测的心思。脑海中反复翻搅了那么久，安慰自己的不过是那句老话，程毅的声音很像小九，像到我越来越割舍不开。每次想放弃这场如王子复仇记的游戏时，只有这个借口能给我支撑下去的力量。

隔了两天，并没有收到八大家后辈发来的任何谴责，我心里才稍稍安稳下来。霍雪安因为与多籍外国男子的“交友门”的事件，而选择了在公众面前暂时的消失。我总怀疑是程毅提议霍雪安这么做的，否则依她的性子，不趁乱倒打一耙是绝对忍不下这口气的。

怀揣着娱乐记者打听小道消息的敬业心理，我遮遮掩掩的问了程毅一句：“程总，今晚的酒会需要载霍小姐来吗？”

话出了口才猛然觉得突兀，程毅合了手提，清冷的视线投向窗外，我正以为他没听见而暗自庆幸时，他又偏偏转过头问：“你晚上是不是有事？”

“没有。”下意识回答完毕，警觉系统才慢吞吞的启动，果然，程毅唔了一声，重新开了手提，边看文件边说：“今晚准备一下，你跟我去吧。”仿佛知道我会拒绝，他又补充一句：“公司的安排。”

一失足成千古恨，我要是早些知道这个酒会是私人PARTY，就算我再怎么想刺激霍雪安也不会乐颠颠的跑来。罗敷、顾人杰、汤圆圆，再加上一个冰山男孔迟归，害得我差点以为跑到八大家后辈的聚会里来了。罗敷顾人杰很快调整过来，笑着与程毅寒暄，圆圆看样子是迟归今晚舞会的女伴，玉臂横陈在迟归肘间，含着笑，美目嫣然。相较于她的可亲，迟归更显阴沉，淡淡扫视我一眼，端着酒杯过来与程毅打招呼。

我借口去洗手间，悄悄从程毅身边溜开，暗地里对圆圆使了眼色。圆圆会意，跟着我离了人群，刚进了女厕的门，她就板起脸，伸手戳了一下我的脑门：“你糊涂啦，怎么和他搅和在一起？他不是霍二小姐的裙下臣么，别人不清楚，你能不清楚？”

我吃痛，拍开她的手，小声嘟囔：“什么清楚不清楚的，莫名其妙。你怎么来这儿了，不是说不公开的么？”

“真是活人能被你气死！”圆圆扯过我的手臂，压住声音说：“这个舞会是霍家办的，只有接了帖子的人才能进来。而且事先也通知到了，明确规定只能携女友参加，没有女友的可以单身赴会。交友门事件炒得火热，霍家这是有意放出风声要为两位小姐挑婿，消了”交友门’的影响，也好借机打探程毅的为人，私下里不知多少人等着这台大戏呢。你可好，傻傻的给人当炮灰了，程毅多半是不想被逼婚，才拖了你来。”

原来这里的水这么浑，谁趟了都得染一身臊。来都来了，哪怕是断头台，现在下去也是晚了。我向着外间呶呶，问她：“迟归怎么一见我的面就摆脸色啊？”

圆圆想笑却又忍住，说：“还说呢，你私自调了样刊，把薇亚气成那样，她当然得跑来告状啦。原本打算不发霍二小姐那一刊的，迟归说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先发些无伤大雅的，引你出洞。我看呀，你今天可是自动调出来声明了，原是为了那个程毅。不过我可给你通个口信，程毅是白手起家，事业心最重，你别搭进去太多，免得到时吃苦的还是你自个儿。”

“说哪里去了，无聊！”不满的瞪她一眼，对着镜子理理仪容，看着那个精装细抹的自己，委实有些陌生，无端淡了玩乐的心思，说：“行了，出去吧，再不出去我哥又要给我脸色了。”

酒会的来宾不乏迟归这类的二世祖，很多面孔都是在家里聚会时瞥过几眼的，更有世交的世兄认出我来，总会掩不住惊讶，多向我们这儿看上几眼。程毅不是很出色的姿容，在这里更显得平凡，独有身上的温和之气与众不同，打完招呼，笑着低下头打趣我：“看来带你来是我做错决定了，满场的眼珠子，竟有大半长在你身上了。”

他这么一说，无形中仿佛有股暖流从我与他之间穿过，融了之前所有的疏离，心中一热，我也笑：“那我只看你一个人，让他们活活嫉妒死好了。”

程毅绷不住失笑出声，握住我的手说：“我还真是怕了，那么多眼神围攻，我是福之祸所依啊。”

灯红酒绿的场所，最难分辨真心，我知道程毅是在演戏，演给霍家人看，演给舞池中所有等着好戏的人看。他是多么无辜，有才却无权无势，庄云尚说此等人最可怜，难免沦为他人的工具，而我又是何其无辜，沦为他自救的工具。暗里晒笑，浮云遮望眼，每个人都想操纵别人，却又被别人操纵着，成王败寇不过是一瞬，程毅如此，我也如此，既是这样，我们结伴又有何不可！

犹记得看过的一部老电影《阮玲玉》，风华绝代的女子死了也不忘警告后人，留下一句“人言可畏”。真是人言可畏啊，不过是一晚上的时间，大街小巷卖出的报纸杂志无不是“霍家抛绣球欲招乘龙快婿”、“霍氏姐妹婚事在即”之类的大字标题。

程毅坐在后座随意翻了翻几张报纸，后视镜被我调了角度，刚刚好能看见他的表情，似乎有点生气，又似乎没有，只是平日总上扬的嘴角扯平，浑似不在意的说：“晚上去哪里吃饭？”

“是......问我吗？”

“嗯。去哪里吃，想吃什么？”

他的头低下去，声音也是从鼻腔中低低的传出来，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什么表情，更加难以猜测他的心思，想到有人说过江的粤菜馆很是地道，存心吓唬他说：“那就过江去吃焗鲈鱼吧。”

没想到他竟然应声好，还真打了电话预定一家餐厅。

车子开过江时，人还有些恍惚，不知道是自己走回了原处，还是一直都停在原处没走开。到处是泛金流银的霓虹灯，参天耸立万家灯火的大楼，繁华夜色中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幸而东方明珠还在，总算没蠢到把车倒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