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杨朔垂了垂眸子。

云苍何依旧坐回了藤椅上，脸上的玩笑之色也悄然无踪，一双老眼如鹰似隼。

“那个小女娃到底是谁？”

杨朔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

“为师老了。”云苍何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但还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杨朔终于抬头道：“老师，她是弟子的发妻。”

“你可还记得下山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记得。”

云苍何淡淡地阖上眼睛，身子往后靠了些，“说。”

“我杨朔，此生不与任何人说起曾为云影弟子，一旦与皇族有染，师生情谊尽断，前尘往事尽却，永不踏足砚山一步。”

云苍何冷笑道：“一字不差。”

杨朔脸色一白，膝盖直直地落在地上，“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在弟子的眼里，她不是天苍的公主，她只是弟子的妻啊！老师以前总笑说要喝我的喜酒，弟子不肖，喜宴的时候老师不在，弟子只好上山，让老师看看陪我一生的人是怎样的模样，决没有其他的意思。”

云苍何眼里闪过一丝柔意，语气却很浅淡，“你真的以为她能陪你一生？”

杨朔定定地看向他，“弟子信她！”

云苍何摇摇头，“痴儿！你到底不懂为何当年为师那样逼你，不许你和皇族扯上关系。”

“请老师明示。”

他不明白一向对他疼爱有加的老师为何在他选择回京的那天将他拒之门外，还逼着他许下那样残酷的诺言。

云苍何目光悠悠，一双眸子是看破了世间百态后沉淀出的温厚醇和。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当年为师没拦得住你，如今说什么也是空的了，你明天便下山吧，不必再来了。”

杨朔怔怔地跪在地上，喉咙间一片苦涩，“老师当真厌恶弟子至此吗？”

杨朔涩然地低下头，眼角泛红，良久，一双厚实的大手抚在他的头顶，云苍何略带着沧桑的声音传来。

“老七啊，你是我的关门弟子，也是最得意的一个弟子，我教你经世之才，你若是普通之人，这些本事可佑你一世荣华，但偏偏你不是，终归是我错了。”

“老师您何错之有，路是弟子选的，后果如何，弟子不怨任何人。”

杨朔猛然抬起头，两行泪水顺着双颊滑落，云苍何拍了拍他的头，那样无奈而辛酸的目光，让杨朔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老师，总喜欢把他背在背上，教他谈经论道，带他看遍山河风光。

可如今，岁月把一个那样惊才绝艳的君子磨砺成了眼前白发苍凉的老人。

“老头子该给你的都给你了，老师这一生，除了一世虚名，什么也没得到，但愿最后，你不后悔。”

云苍何渐渐地走远了，他老了，也累了。

杨朔怅然地回到以前居住的房间，门前的桂花树比起从前更加壮硕了，房子打扫的很干净，胡桃木色的地板，泛着淡淡的光泽，离去的这些年，仿佛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他坐在地板上，仰躺着落下，倦然地闭上眼睛，过往的重重光影，在梦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但他也不愿去分辨了。

天色渐沉，暮色苍凉中烛影摇曳，杨朔睁开眼，朦胧地眸光一扫，桂树下摆着一张小木桌，顾芷席地而坐，手中的书不时地翻动几页，晚风吹过她的衣袍，内里的袖角隐约可以看见流光飞舞的银色云纹，无端地多了几分高贵之气。

树叶沙沙响动，摇曳生姿，吹落几许花叶，落在她的黑发和衣裳上，散发出淡淡地清香。

“小芷。”杨朔将身上的毯子拨落，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干涩。

顾芷倒了杯茶，看着杨朔一饮而尽。

杨朔捏着茶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没话找话地说：“你方才在看什么书呢，这么认真。”

顾芷眼里多了一丝光亮，“云影先生藏书阁里的有许多孤本，云姑娘带我去的……”

顾芷说到这诡异地停了下来，颇为玩味地道：“你和云姑娘到底什么关系。”

杨朔总算知道那股子不对劲是怎么回事了，立马举手发誓，以表忠贞，“绝对纯洁的兄妹关系。”

“那你在她面前，为何说我是你表妹？”顾芷笑吟吟地将手落在杨朔的耳垂上，轻轻摩挲着，眼底却看不见半分笑意。

杨朔心里一个激灵，额头上冒出一层汗意，他算是明白了。今天不给出个合理的解释，耳朵恐怕要遭殃了。

“老师一向不喜欢和皇家扯上关系，所以我才隐瞒了你的身份，和小师妹完全没关系。”

顾芷眯了眯眼睛，像是在考虑他这话的可信度。

“我发誓！”杨朔重重地说。

顾芷在撤回之前还是捏了一下杨朔的耳垂，颇有些惩戒的意味，杨朔不解，顾芷哼道：“以后在我面前不许抱别的女人。”

杨朔凑上前去，狭促一笑，“那就是说，不在你面前就可以咯。”

“那也不许！”顾芷气道。

杨朔大笑一声将顾芷拢入怀中，“你是在吃醋吗？”

顾芷抿着唇角，挑衅般地挑眉看他，“是又如何？”

杨朔眉目含笑，眸光闪烁，“我自小同小师妹一处长大，一直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怎么可能会起其他的心思？”

“可云姑娘对你的心思你瞧不出来吗？”

杨朔将脸贴的更近了些，鼻翼相触，呼吸相接，“我知道。”

顾芷微偏着头，皱眉，“你知道？”

杨朔无奈道：“我同她一起这么多年也只有兄妹情谊，见你的第一眼却沉沦至此，命数如此，只好装傻充愣了。”

这都是命啊，我有什么办法？

顾芷唇角翘起，看着杨朔愈发俊秀儒雅的容颜，满心满眼的欢喜。

她双手勾住杨朔的脖颈，侧着头轻轻吻住他了的唇瓣。

夜风还在静静地吹着，吹落一地的花叶，繁华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