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歌那一身的白,让萧漠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救了自己的那个女子,栩桑。那年他把栩桑介绍给陈慕轻,回家后,栩桑却忽然失踪了。
他发誓,定要找回她 ,娶她为妻,尽管这么多年来,他已经记不清栩桑的模样,却记得栩桑曾说过,她这一生对白色情有独钟,穿的用的一定得是白色,不然宁愿不穿不用。
是以他每每见到白衣女子总是满怀希望而来,失望而归。
北蘅不知情,误以为他喜爱女子穿白色,才瞒着皇帝下令,说什么白色主哀,缟素即是存有反心,所以天下女子,皆不许穿白色。
而顾九歌,她身上所散发的气息与旁的女子不同,更何况,除了栩桑,谁敢这么堂而皇之的违抗公主之令。
所以他坚信,顾九歌就是栩桑,只是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栩桑为什么会改名为顾九歌,为什么会与这小子在一起,又为什么会忘了自己,他一定要弄个清楚。
萧漠暗自握紧了拳,面上却不动声色,仍与众大臣谈笑饮酒。
宴席过后,因陈慕轻与顾九歌是萧漠”挚友”,皇帝便安排他们去丞相府住下,也正遂了陈慕轻的愿。等打发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萧漠,陈慕轻才倒在床上,这一天,也算有些收获。
“你的玉呢?”
顾九歌淡淡的声音传来,陈慕轻一惊 ,猛地坐了起来,正对上顾九歌清亮的眼。
“我收在衣服里了。”陈慕轻走到顾九歌身边坐下,嘻嘻一笑,拍了拍腰间。
“为什么。”顾九歌低头,又看起了席间那本书,问的漫不经心。
陈慕轻愣了一愣,他隐瞒身份是为了查明真相从而报仇,但不能让顾九歌知道,从小,顾九歌就反对他报仇,略想了想,开口道:
“父亲在世时,一心为国为民,如今逝去方十年,我想知道,还有几人能记得他。”
顾九歌抬眼,也不知是不是相信了这番说辞,缓缓开口:
“我说过的话,永远有效。”
陈慕轻一震,对上了顾九歌的眸子,半晌,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顾九歌说的是什么,还记得他初上缥缈,醒来后的第一个晚上,顾九歌便说过:“若你听我的话,我便永世护你周全。”
不知这是什么意思,是顾九歌知道了他心心念念的想要报仇,愿意帮他,还是提醒他要听话,别再报仇。正想要问,那人却开了口:
“睡吧。”顾九歌坐在太师椅上,以椅背做支撑,头微微靠着墙,阖上双眼。陈慕轻灭了烛火,回床睡下。
陈慕轻躺在床上,虽然闭着眼,却睡不着,好不容易听到了四更的梆子响,轻轻的睁开眼,余光看到坐于椅上的顾九歌,陈慕轻起身,尽量放轻动作。
小心翼翼的将顾九歌抱起,送到床上,盖好被褥,又轻手轻脚的离开房间,闪身到了一处十分隐蔽的假山后面,拿出了藏于衣内的书。
《千仞咒》
他最后还是顾九歌的箱子里找到了这本书,此次要求下山,一是为了查明真相,第二也是因为在山上练功极容易被发现,太过冒险。
《千仞咒》曾害得玉荒老祖成魔,被顾九歌叫做魔功,害人害己。
陈慕轻却不敢苟同,当初是玉荒老祖自己经受不住诱惑,从而堕落,酿成大错,不去细想自身的原因,反而在顾九歌面前责怪书籍害人,简直可笑。
设下了一个结界,也不是什么十分高明的,只需要骗住那些凡人就足够,仔细看了看,该防备的都防备好了,陈慕轻入了定。
时间过得飞快,只觉得才刚破了《千仞咒》第一层,就感到造化微微震动,是顾九歌在唤他,睁眼,天已泛白。
陈慕轻先默念《静境心经》平复了心绪,又感到厨房拿了几样吃食,才回到房间。
“去哪儿了?”顾九歌坐在床边,看着院里墙上的爬墙虎发呆。
“到园子里逛了逛。”
“发现了什么线索?”
“萧穆霆,父亲刚死,他就一跃成了丞相,实在是太巧。”陈慕轻将东西摆在桌上,顾九歌也收回视线,走了过来。
“不是说只来祭奠先人?”顾九歌拿起碗筷,细细咀嚼。
陈慕轻这才发现自己中了顾九歌的道,叹了口气,满脸无辜的看向顾九歌:“师傅,我是不想骗你,才据实以告,你怎么可以套我的话。”
顾九歌闻言抬头,分明是陈慕轻骗了人,此刻又都成了她的错,不觉好气又好笑:
“这么说,我还应该向你道歉。”
“师傅既有悔过的心,徒儿就大人有大谅,原谅你了。”
“你!”顾九歌抬手欲打,陈慕轻立刻抱着头哎哟哎哟的直叫唤,那模样太过滑稽,惹得顾九歌笑出了声。
“今日,有何安排。”
慕尧,此次,我便与你一同堕落。
顾九歌唇角微扬。
“人间有趣的地方最多,虽说人的寿命短,可最有闲情,一木一石皆有花样。”
陈慕轻也有些轻松下来,虽然对顾九歌的态度有些不解,不过,至少顾九歌现在同意他去报仇,也算了了他心中的一件大事,别的,不管了。
两人刚吃完东西,便有人在敲门,说萧穆霆请他们。
随家丁来到正厅,见北蘅正与萧漠闲谈。
萧漠见顾九歌进来,虽说仍在与北蘅应酬,可眼角余光,一直抓着顾九歌。
思绪不自觉的飘向昨晚,自己本已睡下,却有人闯入房间,告诉自己顾九歌与陈慕轻不过是缥缈峰上一对师徒,说可以帮助自己得到顾九歌,前提是自己先帮他要了陈慕轻性命。
陈慕轻微动身子,挡住顾九歌的同时,迎上了萧漠的目光。
“公子,早膳已准备好。”
两人正对峙,婢女上前禀报,萧漠笑脸不改,请三人入饭厅。
北蘅正准备起步,却见陈慕轻与顾九歌先出了门,不由一顿,看着两人的眼神也显得低沉,却马上恢复如初。微笑着看着一旁的萧漠,缓缓地跟在后面。
还未到门口,萧穆霆便迎了上来,极尽恭敬谦卑。
“这些菜可是不合顾姑娘胃口?”见陈顾二人不动筷,萧漠出声询问,顾九歌不理他,只顾着看手上的书,陈慕轻白了萧漠一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萧漠也不觉尴尬,又问是否住得惯,需要些什么,那声音也算得上好听温柔,顾九歌默念一咒,隔绝外界,专心看书。
“你话太多了。”陈慕轻只觉得体内气息翻滚,萧漠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听见,只觉得那声音在耳旁嗡嗡作响,头似乎要炸开,又不想扰了顾九歌,便沉着声音开口。
“常道食不言寝不语,是萧漠失了规矩,在此向各位赔罪。”萧漠笑道,看了眼顾九歌,也就不再说话。
北蘅低首,小口嚼着饭菜,她知道萧漠是在讨好顾九歌,她与萧漠相识近十年,从未见他对那个女子这般上心。
陈慕轻默念着《静境心经》,却发现体内有一股力量与之抗衡,两者较上了劲,似要把陈慕轻撕扯开,陈慕轻悄悄握紧双拳,额间参汗,双目金红,只因埋着头,又抑制着动作,倒无人察觉异样。
陈慕轻脑中一片混沌,忽听得金属碰撞声,反倒清醒不少,疼痛缓解。抬头一看,一华衣女子走进,右手缠绕锁链,左手手腕上系着一对铃。
“珺儿,你怎么回来了?也不事先派人知会一声。”萧穆霆笑道,又向北蘅解释,此女子名唤萧珺,是萧漠妹妹,自幼便送往南赡学艺。
萧珺向北蘅行了大礼,入席坐下,早有人添椅布碗。
北蘅打量着萧珺一身穿戴打扮,自己每次见萧漠,都经过一番悉心打扮,所穿所配无不价值连城,但与萧珺一身相比,倒显得十分寒碜。
像是看出北蘅心思,萧珺笑道:
“南赡虽在作法收妖上收费昂贵,对门徒却分外慷慨,当初见民女不算愚笨,便收作了弟子,并未索取费用,民女这身服饰装扮,也是师傅所赠。”
北蘅微微一笑,仿佛相信了这番言语。
“哥,家中来客人了?”萧珺侧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陈慕轻,这人身上的气息,倒与她的铁链相似。
“这是陈裕,及他夫人,顾九歌顾姑娘。”
陈裕?萧珺暗笑,前任丞相,不是早就死了么,这人又是谁,与陈裕长得有几分相似。还有那顾九歌,好像听紫垣帝提过,有趣。
一餐结束,顾九歌与陈慕轻先出了府,北蘅知道这一家子父女兄妹团聚总要叙情,自己在此总有不便,何况她还要早些回宫。
待下人回报,北蘅已经离开,书房里的萧家三人才屏退左右。
“那个陈裕,本名陈慕轻,是顾九歌的徒弟,也是咱们陈伯伯的独子,当初他竟然逃过了一劫。”萧漠将昨日的事说了清楚,自然也包括夜里那神秘人,”他只说,会帮我们除掉陈慕轻。”
“不行,这人,我要了。”萧珺拨弄着手腕上的铃铛,铁链的碰撞声与之融合,让她舒服极了,”来日,萧成了国姓,还得他来做这个王。”
“胡闹!难不成咱们辛苦打下的江山,全拱手让人不成!看看你手上,净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萧穆庭斥道,萧珺却是满满的不以为然。
“别人花费数十载才学成的,我只消用十年的功夫,就能强过他们,自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至于陈慕轻,姓氏而已,让他入赘便是,父亲不用操心。还有大哥,那姓顾的,你可碰不了。”
萧漠打开折扇,看似惬意:”当日毕竟不是我们的人动的手,谁敢保证没一两只漏网之鱼。陈慕轻要是知道了真相,对咱们只会恨之如骨,又怎么会娶你?”
“父亲胆子太小,大哥你又过于偏执,都不是当君主的料。我有心做武瞾,你们又不许。只有利用陈慕轻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才能镇住这天下。至于成婚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说完,也不看二人,径直出了书房。房内,折扇由中而断。
“这丫头,未免有些不服管教了。”萧漠脸上的笑,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