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峰先去了书阁,却没见着人,又往顾九歌的房间赶去。虽说见到了顾九歌,同时也见着了另一名玄衣男子。
那相貌,他分外熟悉,若不是男子腰间白玉上刻有”陈慕轻”三字,他当真认为这时光倒转,回到了几千年前。
“师兄,你醒了?”陈慕轻见顾逸峰忽然推门而入,不禁有几分诧异。
顾逸峰点点头,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抬手斟茶。
“慕轻,你先出去准备准备。”顾九歌开口。
一早猜到是这个结果,陈慕轻也不争辩,转身就走,顺手带上了门。
“你睡了十年。”顾九歌坐在顾逸峰对面,接过他手中的茶。
“难怪,慕轻也长大了,与八千年前一模一样。”顾逸峰拿出苍梧溪水,准备另泡一壶茶,却被顾九歌拦住。
“慕轻想去祭拜先人,我们也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
“九曲黄河由妖起阵,我怕引出素枝的魔性,若两股正邪之气在体内厮杀,素枝会撑不住。我只去看一眼,便来寻你们。”顾逸峰说罢,归置好壶杯,便要离开,却被顾九歌叫住。
“你为何要帮那女孩。”
女孩?顾逸峰一时没能明白顾九歌的意思,凝神细想了想,才恍然大悟,不由笑了出来:
“徒儿只是见她与师弟关系不错,且师弟也应承过她……师傅总不愿师弟做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吧。”见顾九歌的脸色略冷了些,顾逸峰更不怕死的说:
“何况师傅每每见到他们在一起,总会有些别的情绪行为……总好过这数千年的波澜不惊,师傅觉得呢?”
“你的胆子,未免大了些。”顾九歌垂眼,语气中听不出清晰,手中杯盖与杯碗相碰,一下,又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胆子不大,又怎么做师傅的徒弟。”见顾九歌抬手欲打,忙正色道:”若师傅觉得徒弟善做主张着实该死,便请师傅严惩徒弟。”说完单膝跪地,埋首不语。
久久不见回应,顾逸峰抬头,只看到顾九歌走到门边的背影,不由露出得逞的笑容,扬声道:”岚遥收下她,也出乎我的意料。”
顾九歌停了下来。
“我本想让岚垣收下她。岚垣名辈最末,性子也温和,可我还没嘱咐他,岚遥便点了那女孩的名。”
顾九歌不语,起步离开,心中不觉有些奇怪。她也算不出岚遥与灏婧之间有什么牵扯,顾逸峰出手,除她与灏婧本人之外,应当无人知晓,岚遥到底是为了什么。
转了个弯,看到陈慕轻与灏婧凑在一处,两人小声说些什么,极为小心。陈慕轻余光见着顾九歌身影,忙扯了扯灏婧,一边将手中的东西藏于怀中。
“弟子拜见师尊。”灏婧跪拜在地,身子微微发颤。顾九歌看着她,穿着缥缈纯白弟子服,高高束着的长发虽黑,却有些黯淡无光,模样虽说不上倾城,却也姣好。
“你师兄有事,晚些再赶来,咱们先走。”
陈慕轻看了看灏婧,点点头,念咒与顾九歌御风而行。经过绕山而起的树林,不由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这树林与长阶一样,是阻挡外人闯入所用,可他与车伯为何能安然到达山顶,那发光物又是什么。
他问过,师父却不答。有许多事与他息息相关,却都瞒着他,可别人不说,他便不会查么。
看着云雾下的山河,陈慕轻双拳紧握。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二人落于地面,为防在闹市引起哄乱,陈慕轻特地选了人烟稀少的城郊处,与顾九歌步行入城。
陈慕轻故居早已粉刷一新,住进了新任命的丞相大人,城中一如既往的热闹,那朝廷命官灭门一案,早被百姓遗忘,茶余饭后的闲谈,也换上了新的话题。
陈慕轻站在丞相府门前,沉默不语,顾九歌也不说话,耐心陪着他。
“嘿!你们两个!快让开!”忽听蹄马嘶鸣,白衣少女骑着血红骏马疾驰而来,陈慕轻侧首,那马已近在咫尺,下一刻就要将顾九歌撞倒,心中一惊,忙拦腰抱着顾九歌向一旁闪去。
“师傅没事吧?”陈慕轻见顾九歌衣衫整洁,黑发也无一丝凌乱,仍有些心有余悸。
顾九歌看了看陈慕轻,自己还不至于躲不过这匹马,却也没说什么,只摇了摇头。而那白衣少女,已在众人的簇拥下,气势汹汹的骑马走了过来。
“哪来的刁民,竟敢挡住本公主的去路。”白衣少女抱着手,斜眼看着顾九歌,先是吓着了一般,而后才慢慢平静下来,”还有你,谁允准你穿白色的。不想活命了?还不给我脱下来,长那么丑还敢出来丢人现眼。”
陈慕轻上前一步,半挡在顾九歌身前,挑了挑眉,语气也不是很好:
“只许你穿白色不成?”
“废话,普天之下,除了我,谁有资格穿白色,别说你一介刁民,就连那庙里的菩萨,也得乖乖的给我换了。”说罢,见二人没有动作,双目圆瞪,喝到:”来人,把她这身衣服给我扒了!”
陈慕轻右手紧握剑柄,环视一圈,冷笑道:
“有胆的,尽管上来试试,可别说我欺负你们。”
“草民不知北蘅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公主恕罪。”
由府内快步走出一锦衣公子,向着北蘅行了大礼。北蘅见了他,双颊粉红,由人搀扶着从马背上下来,柔声道:
“萧漠公子请起,北蘅得了一良驹,便想着试试,偶然路过,正想着贸然来访会不会太过突兀,谁知遇到了公子您。”
萧漠?陈慕轻看着眼前这人,有些讶异,竟然是他,这么说,萧穆霆做了丞相。
“公主光临寒舍,草民与家父自然是不胜荣幸。恰逢草民有二位挚友来访,且让草民为公主引见。”萧漠说着,往陈慕轻这边走来。
“二位,这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北蘅公主,虽说不知者无罪,可也别失了礼仪。”
“哦。”陈慕轻倒是不以为然,小时候他没少被这位娇生惯养的公主欺负。
北蘅见他这番态度,不由得气恼,却因萧漠在此,只得咬牙忍耐,在萧漠身后,怒瞪这陈慕轻。
萧漠侧眼看了看顾九歌,见后者对身旁的树产生了兴趣,细细观看着,便先回头面向北蘅,十分恭敬:
“让公主站在街口,是草民考虑不周,公主且先请。”
北蘅看了看萧漠,含羞带笑的点了点头,带着宫女太监,缓步而去。待人都入了府门,萧漠才又看向二人。
“二位受惊了,如不嫌弃,便到寒舍歇上一歇。”
陈慕轻看着萧漠,隐隐觉得他不是小时候那个与自己交心的好友,刚刚在市间听人说,新丞相上任了十年,可真巧啊。陈慕轻心中想着,真相,或许就在萧家父女身上,因此抱了抱拳:
“既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九歌掌心躺着一片落叶,微透着黄,静静的呆着,一阵轻风吹过,落叶随之飘落。顾九歌见了,这才抬步,径直向丞相府走去。
萧漠看着这抹洁白的背影,不觉有些痴了。虽说她的面容遭毁,可这番气质,不同于寻常,定是他要寻的那人。
陈慕轻见萧漠看着顾九歌的目光里满是轻浮,不由有些怒了,向前一步,挡住萧漠的视线,笑道:
“多谢兄台。”言罢转身走入府内。
萧漠如大梦初醒,打开了手中的折扇,嘴角扬起一抹莫名的笑容,你终于回来了。
过了门口的木屏,便是前院。装饰摆设虽与从前是大不相同,可屋宅的基本布局并未有大的改变。陈慕轻凭着玉的指引,在假山后找到了顾九歌。
“师傅。”陈慕轻走上前去,见顾九歌正望着远方。陈慕轻也抬头去看,他虽天资聪颖,可毕竟修炼时间尚短,只隐约看着艳阳下的天空有些阴沉。
“可要清理干净?”这堂堂天子脚下,竟也有这么多鬼魂聚集,倒不常见。
“凡尘俗事,不必理会。”顾九歌收回目光,看向陈慕轻,”祭奠亡者?”
陈慕轻摇头,腆着脸笑道:”来人间一趟,弟子总该尽尽地主之谊。师傅可愿与徒儿一同出去走走。”
顾九歌看着他,似要将他看透,陈慕轻心虚的避开了顾九歌的视线,走在前面引路,顾九歌跟在他身后。
陈慕轻轻车熟路的避开了守卫,绕了一番,到了一堵灰砖瓦墙面前,陈慕轻伸手,竟从墙上拉开了一扇门,心中添了一丝笑意。
当初父亲请来画师为娘画像时,自己悄悄央着画师把这道门融入墙中,为的是偷溜出去玩,没想到至今无人发现。
出了门,是一条无人小巷。小巷直通繁华的大街。二人只是闲逛,可过往路人见着顾九歌模样,无不侧目咂舌、指点议论,更有小孩指着顾九歌大叫妖怪。
陈慕轻眼神一凛,孩童们吓得四散躲开。行人们虽也有些畏惧,一则人多,二怕失了自己面子,议论声一个高过一个。顾九歌感受到身旁人所散发的怒气,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无关紧要的人,不必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