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南赡芦洲,也来了客人。
“顾逸峰!终于舍得你那些弟子来看我们了。”一棕衣男子迎了上来,腰佩长刀,系着金铃,脚步扬起风尘,披风随之而舞。
“虞唐!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也不等等我。”青衣女子随后赶到,袖口对铃随之作响,搭着被唤作虞唐的男子的肩,深喘着气。
“难怪有人辛辛苦苦建了山派却将掌门之位传给了门徒,原来是为了毫无拘束的自在日子。”浅蓝衣裙缓缓走来,袖口的铃铛如主人般娴静,未发出声响。
“南赡弟子?”浅蓝女子名唤素枝,走到虞唐及袭予身边,才看清顾逸峰身后被捆作一团满身是伤的几人。再看看顾逸峰半是阴沉的脸,已明白七八分,转而看向虞唐。
“是我的人,可我也是好心……”
“好心?”袭予顺势推了虞唐一把,“我看你是心里吃味以此泄恨,对得起素枝吗你?”
“即便如此,你下手未免太重了些。”知道自己斗嘴不是袭予的对手,虞唐便不理她。
虽说早料到这几名弟子会受些皮肉之苦,却不曾想会这样惨,即使勉强救回一缕魂魄,也只能成为游魂,没想到不过百年未见,顾逸峰竟变得这么狠。
“是师傅做的。”顾逸峰右手一挥,将绳索解开,那几人便瘫倒在地,几乎没了呼吸。
三人皆是一愣,他们自然不会傻到去认为门下这几名弟子蠢笨得跑上缥缈峰找死,那么……
“九歌竟出了院子?”虞唐难以置信,瞥见素枝又冷了三分的脸色,只得讪讪的闭了嘴。
“还真是让人吃惊,想当初有人故意扮作那人的模样,不想不但没能将佳人骗出……吃了闭门羹不说,还被扔了出来。”
“如今,佳人为了亡者自己走出,未免有些出人意料。某人也不必再怕佳人无聊…..而四处寻书了。”素枝轻声笑道,仿佛在说什么极有趣的事。
饶是袭予,也察觉出了些许的不对劲,忙走上前去挽着顾逸峰的手:
“站着干嘛?咱们进去,逸哥,听说下月破魔日,缥缈要举行刹镜大会,收新徒?”
素枝跟在两人身后,却连看也不看虞唐,虞唐只得苦笑,转身收拾残局。
袭予挽着顾逸峰,兴奋得不停说话,也没注意顾逸峰眼中的无奈。
入了金雕银刻的大门,守着一只紫檀雕成的麒麟,迎风而立,仰首状若蔑视天地,好不威风。
麒麟所踏云台由玄冰所铸,不畏斧劈火焚雷击,当初崇恩圣人费劲心血找到此物,硬是被这南赡主人给要了去,却也只刷了层层银粉,任凭其风吹日晒,气得崇恩跺足悔骂。
玄冰之下延出两注水流,分与道路两边,一澄明透亮,一水雾朦胧。
澄亮者几乎静止,水波不兴,朦胧者觥然激荡前行,一昧破石塑湾。缓步于两溪之间,仿若赤脚踏在水面,清凉舒柔包裹双足。
离麒麟一丈左右,停着一辆马车,马体通红,有汗血之态。车以沉香木做成,车窗上镂空的金蟒被流云苏锦所衬,车内铺上了织锦镶毛绒毯,放有猩红白虎靠枕,摆着沉香木桌,桌上银壶玉盏。
只见袭予轻拍马背,马便迈开了步子。素枝为顾逸峰斟了杯茶,白雾迷离,争相涌入鼻内,流经咽喉,占领自己的一方天地。
顾逸峰皱了皱眉,将茶杯放回,靠上了软枕,任由缕缕白烟旋舞上升,消逝于空气中,留不下半点痕迹。
素枝看着顾逸峰背后的靠枕,原本威风凛凛的猛虎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倒显得有几分可怜。
“只是怕茶凉了不新鲜,故滴了些花露。没想到是你来,才用的这些,待会儿便去我屋里,前些天正巧得了些苍梧兮水,还没用过。”
将杯盏中的水悉数倒出窗外,见袭予准备开口,素枝便靠坐在窗边,挑起了软帐。
这马速度虽快,却十分平稳,坐在车内,感不到丝毫颠簸
。此刻,车已过了韵新亭,正往寻舒古道而去。路上时不时出现三两人,或畅谈,或修行,亦有驾着马车拖着物品往不同方向去的。屋舍皆金屋银瓴,烈焰之下,格外耀眼。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窗外的景色停了下来。素枝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臂,轻拍说得眉飞色舞的袭予,示意她到了,随后先下了车。车下已有人备好了垫脚。
正对着顾逸峰的,是以大理石铺就的长阶,若多一阶,则刚好一万,一层连着一层透出光。
顾逸峰御风而上,不过片刻功夫,已落于顶端,只衣袂微动,像是才飘过一阵细风,将其牵动。
顾逸峰看着这殿,黑漆木门上挂着一额赤云金凤黑色巨匾,上书“诛仙灭佛”,门柱上又换了新联,满是反叛之意。
檐角的饕鬄面目狰狞,仿佛看见了极美味的猎物,馋得口水直淌,却又暗自蓄力,只等最佳时机,一扑而上,死死咬住对方的喉咙,在吮血的过程中看着它垂死挣扎,直到断了气息,再一口吞入。
咀嚼着骨肉,愉快的欣赏骨头被利牙切碎的声音。双眼却不松懈,死死的盯着每一个角落,防止一个不小心发现不了藏于黑暗中的美味。
“跑这么快干嘛,还想让你带我一程。”袭予同素枝乘剑而来,鼓着脸颊抱怨,却仍抱住了顾逸峰手臂。
“你可知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顾逸峰想拔出自己的手,奈何袭予抱得太紧,又不好强行用力。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袭予只恨自己没长在顾逸峰身上,又凑近了些。
顾逸峰揉了揉眉心,若不是这事不好交给别人去办,他万万不会来。这丫头的脸皮越发的厚,耍赖的本事倒比修为强上许多。
“你若再不放手,尊主见了定说你丢了脸面,非把你扔进血池不可。”素枝也满是无奈,袭予这不知分寸的性子总改不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袭予的脸变得煞白,缓了一阵才恢复,讪讪的收回了手。顾逸峰怕她调整好后又黏上来,便一个瞬移入了殿内。
大殿中道士格外空旷,除了几阶之上沉香木所做的阔椅及椅前铁桌,便只有如山的纸本,重重叠叠。
一男子坐于椅上,黑漆纱冠中插入一珊瑚象牙簪,肩披狐肷褶子大氅,穿着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软丝泥金银如意纹云缎裳,腰系金丝紫边流云锦带。
神色严肃,双眼轻闭,不怒自威。
乔烬。
“还不下去?”
正汇报事务的一干人等没能理解尊主这句命令的意思,不由面面相觑,直到有人不经意间回过头,猛然发现殿内多了名白衣男子。
认出来者何人,忙朝着乔烬跪拜,铃响声传遍大殿,显得有些杂乱。
待最后一人将门关上,乔烬才睁开了眼,唇边荡起一抹笑意。
“怎么?来下聘礼?”
顾逸峰席地而坐,右手搭于右膝,不理会他的玩笑。
“你让弟子们都佩着五色日月石为心的铃,自己却不用。让弟子们怎么肯服?”
“我所用的,必得是配得上我的。”说着紧盯顾逸峰腰间,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
“师傅所赐,怎可用作顺水人情。”顾逸峰也任他去看,反正他惦记着这块玉,也不是三两百年的事了,“不过你若想得,也不是不可能。”
“哦?”乔烬半躺着,倒不怎么相信。这造化玉伴混沌而生,世间唯有一块。当年玉荒老祖师徒三人失踪,顾九歌在天池被找到时,手中就握着这块玉。
约过万年之后,伏羲逝去,顾九歌将伏羲之子顾逸峰收养在身边,又将造化玉分做两块,给了顾逸峰一块。
自乔烬建立南赡,便多次向顾逸峰讨要,交易条件也一再往上加,顾逸峰却不为所动。如今竟突然转变了态度,怎能叫人不生疑。
“我说的,可是两块。”乔烬晃了晃手,却见顾逸峰手指轻摩造化,缓缓点了点头。见此,乔烬不由半信半疑,又不愿放过任何可能性。
“条件?”
“拜我师父为师。”
乔烬先是一愣,继而爆发出大笑。
“我对那个老女人没兴趣,你还是去找些嫩娃来拜师吧。”
顾逸峰微微皱起眉头,又很快舒展开来:“你未免太过明目张胆了,不怕遭到讨伐?”
乔烬知道顾逸峰是指门口的匾联,以手扶唇:
“那又如何?他要打便打,我还怕他不成?八千年前,若不是你们师徒两多管闲事,如今哪还有天帝的事?”
“不过……过了几千年,我可是日日潜心修炼,那个老女人怕是只知道闷在屋里,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
顾逸峰眯起双眼,一阵阵的散发出寒气。乔烬却毫不在意,悠闲的哼着小曲,斜眼看着顾逸峰,等他发怒。
“昭若怎么样了?”
乔烬笑容一滞,继而转变为苦笑:“除了我,谁都认识。”
顾逸峰看着手中的玉,脸上虽只带着浅浅的笑,却是十分开心,待会儿,还是去看看昭若吧。
“尊主……”敲门声响起,乔烬心情正差,声调也不自觉的冷了下来。
“说。”
“女宸帝让弟子前来请示尊主,如何招待客人。”
“自然是在大殿内,让素枝将好东西都给我拿出来,别只藏着给这小子。”
门外的人道诺,不一会儿,便送上了一些桌椅,随之进来的,还有一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