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父亲是当朝丞相大人,见过珍宝无数,可陈慕轻很确定,这玉,不是在府内或者长安城中见到的。
可他离开长安城的次数屈指可数,最远的一次也是去颉阳那次,不可能见到过这块玉,更何况,这玉也不像凡品,十有八九是自己想多了。
顾九歌见陈慕轻如此,便帮他把玉系上:
“明儿还要早起,快些去睡,晚些再给你准备房间。”
“师傅,慕轻睡地上便是。”陈慕轻拦住了顾九歌,一双眼直直的看着她。顾九歌被这纯然的眼神看得一愣,仿佛自己要被吸进那黑色之中,沉沦。
“我自有去处。”定了定神,顾九歌将陈慕轻送上床躺下,为他盖好了被子,手覆上陈慕轻双眼。陈慕轻眨了眨眼,眼睫毛扫过顾九歌的手心,有几分痒。
深呼吸几口气,陈慕轻让自己静下心来,慢慢有了睡意,沉沉的睡了过去。顾九歌缓步走到窗前,似乎是施了什么咒语一般,窗外月光倾洒的草地渐渐变成了一片漆黑的寒潭。
顾九歌一跃而下,惊起片片涟漪。
顾九歌落至潭底,脚下使力,又朝另一方向而上。出水便是一洞窟。洞内一椭圆寒冰,长约十二尺,宽六尺。
冰上卧着一人,肤色乌青,獠牙半显,胸前泛着黄光,身后拖着一条长尾。仔细看来,却是护主上山的车龄。
“慕轻已经醒了,很好,心中还惦着你。”顾九歌坐于床边,伸手取过车龄胸前的发光物,叹道:
“我给你的这点真气,是保元神的,如今已被耗得差不多了。车龄,此后,你便不能离开这里了。”
车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只要幼主无恙,他便是魂飞魄散,也是值得。
“夫人,魔君此世虽与别的女子成亲,心中,却也没完全忘了你。他常说,一家和睦妻贤子孝,本应满足,可依旧觉得少了些什么。”车龄看着顾九歌,心底充满了愧疚。
当初若不是他自作主张骗顾九歌吃下了树妖元神,顾九歌也不会狂性大发四处杀戮,魔君自然不会为了救她而形神俱灭。
此后数千年内,顾九歌日日设阵超度,才让魔君有了投胎转世的机会。而自己的这条命,也是靠顾九歌修为所救。
想到这,车龄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他执意妄为,不听魔君的话,魔君与夫人,定还是那般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与他早已是几千年前的事,他早不是你们的魔君,我亦不是什么夫人。”顾九歌的手覆上车龄胸口,送了些真气,避免他太过难受:
“你身子虚弱,就别再操心。慕轻既然是他的儿子,我定如待小逸一般待他,不让他受半分委屈。”
顿了顿,见车龄脸色略好了些,顾九歌伸手一指,一股潭水聚于手间。喂车龄喝下潭水,道:
“至于他们,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教训,你放心,好好的。”
潭水虽寒,落入口中即变作了一泉暖流,顺着血脉经络流遍全身,最后汇集于胸前。
顾九歌看着车龄的气息渐趋平稳,才略微放下了心,注了些真气入手中的铜片中,将它重置于车龄胸前,又同车龄说了会儿话,才跃入潭中。
两次入潭,顾九歌身上却滴水未沾。她回到房内,陈慕轻还未醒,睡得极不安生,被子掉在了地上,自己也是头朝下,悬着大半个身子,看脸色却不是做了噩梦,终究是孩子心性,睡得不老实。
顾九歌坐于蒲团上,点燃炉中的香。与此同时,极薄的素纱被推开了柜子门,轻轻包裹住陈慕轻,将他带回了床上。
离寅时还有大半个时辰,顾九歌只静静地坐着,不似从前念经为那人消除罪孽,而只是想让杂乱的心平静下来。之前那一曲算是为他送别,可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顾九歌曾起卦,知道那人转世后极有可能再入魔道,才默许了车龄的不告而别。
如今他被那些人算计而去,她虽然难过,可更多的应该是欣喜,度过了今世的这一劫,后世便可逐渐远离魔道,若再积些功德,自己还可将他接来一同修炼。
但,若有人在他死后以檀偃之术使他成魔,她,又该如何?
“师傅,您就这么睡?”
顾九歌睁眼,陈慕轻蚕蛹一般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了头,趴在床沿看着她,语气中隐隐带着责备。
“你在干嘛?”顾九歌偏头,略有些皱眉,陈慕轻眉眼之间像极了他父亲,让她心中的不安更甚。
“我被困住了。”陈慕轻挣动着身子,像个蝉蛹一般,头发被弄得乱七八糟。
顾九歌才想起,方才为防陈慕轻再乱踢被子滚下床,便施了咒,心中默念咒语,刚一解咒,便听一声响。
陈慕轻正挣扎得起劲,忽的咒术被解,摔了个四仰八叉。头撞上了地面,钻心般的疼,不由得揉了揉脑袋,见顾九歌冷冷的看着自己,咧开了嘴,跑到顾九歌身边。
虽然顾九歌表面冷冷的,可陈慕轻觉得,她心里是关心疼爱自己的,也就少了几分惧意。忽又想到什么,抬起头:
“师傅今晚睡床上吧,弟子打地铺就成。”说完怕顾九歌不同意,忙补充道:“以前我半夜睡不着,也悄悄打地铺的。”
顾九歌拉着陈慕轻到镜台前,从其中一个小柜拿出梳子,替陈慕轻梳理着头发:
“我才进来,怕你睡过了头。你师兄已经为你准备好房间,今儿就可以过去了。”
陈慕轻微微一愣,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因素,只觉得分外难受,不自觉失落的开口:
“师傅,咱们非得分开吗?”
顾九歌的手一顿,看着镜中稚嫩的脸,不禁出了神。这话,好像她也说过。记得当时缥缈尚未建立,恰逢魔族大庆,他不得不回去,自己便拽着他的手,满脸委屈。
他只一笑,便带自己回了魔族,宣布为后。庆典过后,自己一时兴起,就在魔族多玩了一段时间,回去后,小逸闹了脾气,她还花了好一番功夫去哄他开心。
“不过是搬到隔壁,怎么说得像生死离别似的。”顾九歌给陈慕轻束好了头发,催着陈慕轻洗漱。
陈慕轻瞬间明朗起来,脑海中忽然涌出一个想法,便回身抱住了顾九歌,感到那人明显一愣,不由露出得逞的一笑,才端着盆去打水,也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才刚倒了水,屋外便有人敲门。陈慕轻将门打开,见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布衣男子。那男子恭恭敬敬的向他们行了礼,道:
“小师祖,师祖让您过去。”
陈慕轻回头,目光扫过墙面,那幅画,不见了。还未做多想,见顾九歌朝他点了点头,便关上门,跟在那人后面。
穿过几个回廊,男子走得较快,陈慕轻只得快步跟上,直走到假山上的石亭内,才见到顾逸峰。陈慕轻便学着那男子的模样,朝着顾逸峰施了一礼。
顾逸峰点点头,转身便走。陈慕轻只好跟了上去,后脑仍隐隐作痛。
走过一片林子,眼前顿时豁然开朗起来。周边的花木繁多,分布的各有特色,不少是陈慕轻从未见过的。一草一叶都透出澄净,像是日夜被泉水洗礼。
不得不说,世外桃源。
草木与道路交融,空气中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不同于炉中燃烧的香料,更异于平凡至极的瓜果味。没有沁人心脾的甜腻,却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爽。
路上时不时落下几只他叫不出姓名的鸟,或梳理羽翼,或埋头寻食,或三两嬉戏,有人走近也不知躲闪,甚至毫不畏惧的落于陈慕轻肩上。
陈慕轻看着这些事物,觉着分外眼熟,可他又从未到过此地,陷入思绪的陈慕轻,自然没注意远处那一直盯着他的,充满着怨毒的目光。
待最后一只留在肩上的蓝青色的鸟飞去,陈慕轻才看见眼前的大殿,殿内坐着不少人,男女老幼皆有,见他们到来纷纷起身,毕恭毕敬的伏于地上行礼。
顾逸峰带着陈慕轻站在众人面前,点了点头。又对着年岁最大的那人:
“这便是我小师弟,才刚入门,对各事都不熟悉。先与他们一同听你说道。”
那人始终目视地面,听顾逸峰说完,弯了弯腰:
“弟子领命。”
顾逸峰看了眼底下的人,又嘱咐了陈慕轻几句,才离开大殿,殿内传出极轻的松了口气的声音。
“小师祖,请上座。”
那人同样恭敬的对着陈慕轻,陈慕轻转过头一看,案前已放了一灰白色蒲团。陈慕轻盘腿坐在上面,正面对着众人。底下人由矮至高的坐着。第一排便是昨日见过的女孩。
“小师祖,弟子可能开始了?”
陈慕轻点点头,又觉不妥,朝那人拱了拱手,问道:
“夫子如何称呼?”
“不敢,小师祖叫弟子岚梵便是。”说完,再次经过陈慕轻允准,才站直了身子,侧身面对着陈慕轻,方开了口。
陈慕轻哑然,这一幕分外熟悉。
父亲为官清廉,把他送入私塾与平民一同念书。因他是丞相之子,夫子处处照顾,剩下的学子倒像是他的伴读一般。
而学子们又因资质极为平庸,总得不到夫子的些许关注。人人或多或少都对他心存怨恨。
尤其是商人之子,总在暗地里使些小手段。但,也不排除他们花了大价钱请人,家中遭此巨变,或许真与他们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