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轻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脸上是不住的得意之情,这是他今年第四十七次离家出走,第十三次出走成功。
那些书童因为他的“斑斑劣迹”,每次带他上学堂都防得跟什么似的,幸而今天出门之前看到府中新来了一个打杂的,便点了他贴身服侍,不要其他人跟着,不然怎会这么轻松就逃了出来。
只是可怜那小子,少不了一顿大骂,也罢,回去好生抚慰一番就是。
正闲闲地逛着,忽然看见有人卖马,出于好奇便凑了上去。
卖马的是个三十几岁的汉子,今日气温骤降,路人都穿上了厚实的衣服,有那么一些衣衫单薄的也冷得直发抖。
可这汉子只穿了单褂,却没有一点不适。再看这马,身形消瘦,浑身脏乱,右前足似乎受了伤,微微抬起。
“大叔,你这马卖多少钱?”
“三百两。”汉子头也不抬,不知在想些什么。
“成,我这玉佩还算值钱,换这匹马行不?”
“只收现银。”
一旁的路人听了,不由咂舌,这马病怏怏的,估计没几日可活了。二十两银子就可以买一匹好马,这匹病马凭什么值三百两?估计是欺负小孩子不懂行,正要出声提醒,陈慕轻却已经溜进了附近的当铺。
再出来时,拿着一包沉甸甸的银子,递给汉子。汉子接过数了数,里面竟有五百两。不由为之一振,抬头看着面前这不过八九岁的小男孩。
“这匹马值这些钱。”
汉子笑出了声,带着几分苦涩,更多的却是庆幸。他起身拍了拍马,叹道:
“伙计,委屈你了,要不是没办法,我也是舍不得你的。如今你遇上了识货的主,也不会亏待你,算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吧。”说完从包中拿出一锭银子,五十两左右。剩下的还给陈慕轻:
“我要做的事,这些钱就够了。”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那马极有灵性,见主人离开,轻轻嘶鸣了一声。
汉子顿住了,那马便上前几步,蹭了蹭汉子,汉子叹了口气,直直往前走。陈慕轻就这么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汉子的身影,才把包系在马背上,翻身上去。
一夹马腹,这马长鸣一声,速度之快,如箭离弦,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载着陈慕轻跑到了城外,没有半分残病的样子。
陈慕轻大笑出声,这是青玉马,马中之王,几百年也不见得有那么一匹,这次竟让他撞上了。
马的速度极快,让陈慕轻觉得心中分外舒畅,府中好马不少,可哪是能和青玉马比的?这次父亲可追不上他了。
只可怜了那个新来叫丰瑞的小厮,估计又是一顿板子,恩,回来好好慰劳慰劳便是。
想着陈慕轻索性松了缰绳,任青玉马自己胡跑,他本也就不拘去哪,只是不想成天被关在金陵城中罢了。这世界那么广,只挑自己知道的地方去多无趣,还不如让青玉马带自己走,不定能到什么好地方。
青玉马仿佛懂得陈慕轻的想法,带着他往树林里走。青玉马既被称作“马中之王”,自然是有它的道理。
相传在数千年前,缥缈仙山上有一逆徒,名叫乔烬,不知修炼了什么邪门歪术,竟在短短数百年内便练得一身极高的本领,带着几名妖人闹上天宫。
当时恰逢万花盛宴,乔烬便在玉浆酒中下了失仙引,失仙引无色无味,极难被察觉,一旦饮下,仙术尽失,与凡人无异。众仙不防,中了此道,竟有半数被乔烬一党宰杀。
后来青帝——亦是逝去的上古神帝伏羲之子,伏羲于五万一千年前与洪荒妖灵赤宵一战中陨命,其子当时年幼,被创世的玉荒老祖的一名弟子收为徒弟。
玉荒老祖乃天地之尊,共有两名弟子,可七万年前不知何故,师徒三人失踪,后来他的两名弟子,一名在天池中被找到,一名不知怎么做了魔君。
天池中那位,被尊称为天君,地位无二,当时伏羲之子被送来,她便收在门下。一万七千年前,师徒二人于缥缈仙峰上创了观宇,收徒授道。
那日青帝骑着青玉马前来,数招之内便将乔烬等人制服,虽然后来乔烬并未被处死,反而在南赡自立门户。可青玉马也因立了大功,位列仙班,被天帝封为马王。
既是仙马,自然识得人心。陈慕轻索性翻了个身,躺在马背上睡着,见青玉仍然稳稳得载着自己,不由生出了几分顽皮心思,故意往旁边一歪,要让自个儿摔下去。
青玉也不急,摆了摆身子就将陈慕轻甩正。陈慕轻这才放心下来,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慕轻被青玉的嘶鸣声吵醒,睁开眼一看,自己身处一破庙之中,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陈慕轻以为青玉累了,跳到地上等它休息。可青玉对着庙门,四足不安的踏着,如临大敌。
可庙外什么也没有啊。
陈慕轻抚上青玉的背,感受到它的微微颤抖。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死死的盯住外面。
果然,远处出现了一个黑影。黑影愈来愈近,依稀能辨别出人形。
是人?青玉怎么会害怕一个人?就算真的是人,能让青玉害怕,也不是一般的人物。想着陈慕轻咽了口口水,手心不觉出了汗。那“人”越来越近,最后冲进了庙内,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
男子浑身湿透,头发衣服还往下滴着水,说是人,更像一个水鬼。见庙内还有人在,笑道:
“小兄弟身上可有火?点燃稻草咱们取取暖。”
陈慕轻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也笑了:
“大妖怪下雨天不在洞里好好待着,怕是饿了吧。”
男子愣了一愣:“小兄弟说什么呢,哪来的妖怪。”
“诺,尾巴露出来了。大妖怪属蝎子的?”陈慕轻扬了扬下巴。男子回头,果然看见自己身后拖着一条褐色的蝎尾。
“怎么,小兄弟不怕我?”
“怕你你就不吃我了吗?”陈慕轻笑嘻嘻的,悄悄把右手移到背后,后腰处别着一把匕首,现在先卸下他的防心,一会儿等他过来,就狠狠一刺,再骑上青玉逃跑,任他多厉害的妖怪,也追不上!
蝎子见这孩子如此有胆色,着实吃了一惊,若不是他受了伤急需鲜血补给。他说不定还会给这孩子喂下妖血逼他成妖,再带回去。
陈慕轻看着他逼近,虽然面上还是笑嘻嘻的,可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他要看准时机,必须做到一击即中,不然他只有死。
蝎子终于走到陈慕轻面前,陈慕轻仰首看着他:
“大妖怪,你准备怎么吃我?烤着吃还是煮着吃,其实蒸着吃味道最好。”
蝎子失笑,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开心的与妖怪讨论自己的死法。
“现在条件有限,只能生……”
陈慕轻不等他把话说完,右手便刺了出去,竟发出“铮”的一声响,匕首被折为两半。陈慕轻愣了,这匕首锋利无比,他六岁那年就凭着它宰了一只老虎,怎么会!
“小兄弟,我身上的蝎甲可修炼了上万年,怎么会被你人类的破铜烂铁给伤了。”蝎子大笑,就要来抓陈慕轻,那青玉马不知何时到了庙门口,朝着蝎子冲了过来,蝎子不防,被严严实实的撞了一下。
怒火上涌,一掌朝青玉打去,青玉顿时瘫倒在地,虽说还有一口气,可无论如何都挣扎不起来了。
蝎子朝青玉狠狠踩了一脚,惹得它一声惨鸣。鸣叫声传到陈慕轻耳里,吓得他打了个颤,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蝎子一把拽住陈慕轻衣领,把他拎在半空中。陈慕轻面上极力保持着镇静,可泛白的脸色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蝎子舔了舔唇,一口咬上陈慕轻手臂,惨叫声充斥着整间庙宇。
蝎子刚尝着血味,还没来得及咀嚼。就感觉到背心一阵剧痛,手上无力,陈慕轻便摔倒在地。陈慕轻紧紧捂着手,看清蝎子身后的人,不由得哭出了声:
“车伯!”
“哪里来的畜生,竟敢伤我家小主人!”车龄见陈慕轻受了伤,气得手下加重了力气。蝎子“嗷”地一声,正要反击,忽然看清了伤自己的人。
原本刺出去的尾巴生生卡在半空中,又回头看看陈慕轻,怪不得觉得气味那么熟,原来是……蝎子还来不及说话,车龄手心的光就已经到了他眼前,只得赶紧化作原形往外逃。
见陈慕轻手臂血流不止,车龄赶紧上前,掏出解毒止血的药粉撒在上面,又倒出一枚药丸喂到陈慕轻嘴里。
“车伯,还有青玉马。”陈慕轻小声道,车龄笑着给他包扎手臂,一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疼得他“嗷嗷”直叫。
“怎么?知道痛了?以后还敢不敢乱跑了?”
“车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陈慕轻抽了抽鼻子,腆着张笑脸,眼神中带了几分崇敬。他知道车龄厉害,却没想到会厉害到这个地步。
听父亲说,车伯在他刚出生没多久就来了陈家,那时候家中常常有妖邪作祟,是车伯来收拾了他们,保得家宅安宁。
那时的车伯就是四十多岁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从婴孩变为人父,车伯却一点变化都没有。车伯到底多大了,陈慕轻问过不止一次,车伯却只是笑着不说话。
“马蹄印这么深,谁看不出来。”车龄起身,去看青玉的伤势。
青玉伤得倒不重,简单的处理之后又能站起来。车龄给陈慕轻换上干净衣服,穿上蓑衣,一老一少骑着马往回走。半晌,陈慕轻开口:
“车伯。”
“嗯?”
“我受伤的事,别跟任何人说行不行。”陈慕轻双耳通红,声音也弱如蚊蝇,车龄却听得清楚,笑道:
“是,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