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时日向好，空气中开始浮动起荷尔蒙的气息，经历了一个烈冬的压抑后，在此刻，所有带着生命的东西，都迫不及待的涌动着。

日子显然变的长了，直至下午七点才完全黑下来，而气温仍然很低，在能令人感到寒冷的区间里，上下变换着。

外出的人还不敢穿的太单，将整个身体围在一个狭长的风衣里，偶尔的北风擦过脸颊时，便把衣领竖起，遮住半个干涩的脸。

在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四周都被照的明晃晃的，上帝的一切秘密毫无保留的展示出来。

云层开始变薄，从极不情愿露出的缝隙里，可以隐约的看见太阳。澄澈的天空，暧昧的阳光，在此之下的人是慵懒的，半眯着的眼睛里，映射着年前残留的宴席。

他们在大街上相互交错，走过广场，走过大道，走过纵横交叠树枝下，在孤立的楼宇间找到一扇门，推开进去，便与这个城市无关了。

唯一静默的，又急躁的，总是散布在不善为人知的角落。再过些时日，人们将会以此作为春天的标记，并感受所谓暖融融的感觉。

如果你在此时经过某些树下，穿梭的枝条上，齐整的码着一颗颗幼芽，有些散发着香气，大部分的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特点。

我不喜欢他们，因为当黑夜完全降临时，他们就会完全隐匿起来，隐匿在酒店的招牌、街旁的路灯和汽车尾部的微光里。

声色之中，安宁的地方几乎绝迹，没有绝对的，只能相对而言找到一些断断续续的时刻，剩下几个疲倦的人，各自占据城市的一角。

现在标准时刻23：21，漆扬处理完公司的最后事物，驾车驶向公寓。

在这个时间很少有人，他的座驾在一片片黄晕的光中飞驰着，感觉很不真实。世界倏然向后倒退，把他扔在了这里。

这种感觉太荒诞了，漆扬踩住刹车，停在了路旁。

澄湖。这座城市最大的公园，同时也富有生趣，漆扬平时喜欢到这里看着71公顷的湖面发呆，看着湖里清晰的脸，思维也能跟着一起清晰起来。

当然，夜里十一点的澄湖和平时又不一样，夜里看不到湖面，一片黑蒙蒙的，没有波纹或是涟漪。漆扬站在湖边，湖水很静，夜风很凉。他一身的工作装，西服轻柔又凉薄。

漆扬坐回到车里，顺着湖边往前开，沿湖的路灯准备的很充分，他不必打开车前灯。

漆扬本以为今晚的午夜是他一个人的时候，某处路灯下，有个身形瘦削的女孩。

女孩微微佝偻着背，头扬起一点注视着一片虚无的湖面，她坐在护栏上，把双腿探出去，护栏装饰性更强一些，紧贴着湖面建造，她的鞋底或许可以沾到澄湖，这个时候，她比漆扬更接近澄湖，更直观的体会孤寂。

漆扬潜意识里，刹那间有那么一丝羡慕，嫉妒，甚至于醍醐灌顶的复杂情绪。

女孩没穿外套，一件白衬衣揉出了许多褶皱，春风冰冷，她紧紧地抱住了双臂。

漆扬将车熄火，下了车，向女孩走去。至于这样做是否妥当，以及这样做的理由，漆扬一直没有考虑过，在那个时候，世界只剩了两个人，算是一个微茫的人对另一个微茫的人，产生的温暖的冲动吧。

当他走近女孩，发现她在抽泣，哭得不厉害，声音低垂，偶尔抽动一下鼻子。

也是，澄湖边，午夜的女孩不回家，除了感情受挫，漆扬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Hi”漆扬把手支在栏杆上，只温和的打了个招呼。

女孩猛地惊觉有人到了旁边，从入迷的思绪落到现实空间里，快速地瞥了一眼漆扬，然后把头埋下去。

心事被撞破的场面实在是无比尴尬，如果在白天，漆扬就能看见女孩羞红的脸了。

“咳…嗯，”漆扬轻咳一声，“我也是刚刚下班，来这里转转，没想到午夜在这里还能碰到人。”

女孩深吸一口气，调节一下刚才紧张的情绪：“很意外吗？”

“哦，确实，毕竟晚上这里来的人不多。”

“因为这里很安静，给需要的人准备，”女孩抬手轻轻揩去残留的一点眼泪，“不好意思，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嗯，sorry，我……”漆扬的话只说到一半，借由着不太亮的灯光，他看到女孩无意中斜侧在的灯光里的脸上，带着轻微浮肿的掌印。

男朋友？吵得这么厉害？

“……”漆扬本来想说些别的话，想到她刚刚的话，自己的确是冒昧了，最好假装没看见，“哦，我没有恶意，嗯，那么，拜拜。”

他快步走到车子旁边，拉开车门，发动，驶上大路。

女孩等他转身离去，看他开远了，忽的浅笑一声，只有前半截，后半截被涌上的眼泪哽在喉咙里，胸腔发着颤，夜越来越凉了。

铺在大厦窗户上的灯光交替变换，每盏灯被既定的程序代码控制着，斑斓地透着机械。

这里面也有漆扬的一栋，混在高高低低的灯光里，层叠遮挡，勾着A城的构图。

周围的声音几不可闻，除了有时低鸣而过的车辆，有些树叶的摇动，只剩下漆扬一个活着的人。

漆扬靠边再次将车停下，他想起车里似乎有一点外伤用药，拉开盖子，翻出一只红霉素软膏。那女孩脸上似乎挺严重的，自己又用不了，不如送给她？漆扬找着借口。

反正只是做点好事嘛，放在她手上就走，置于尴尬……

大概，以后不一定会再见了吧。

漆扬把药膏握在手里，望着左侧后视镜。他把药膏摩挲了一会，轻声的‘嗯’了下，把药膏塞回小抽屉，调转车头，一头扎进黑夜里。

片刻，漆扬重新回到了澄湖边。拿出药膏，盘算着待会用什么样的语气比较合适，确定完美无误后，拉开车门，一脚踏在地上。

另一只脚还没落稳，单从车窗里望去，漆扬只觉得心脏狠狠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