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的沉默让司思觉得心里堵得慌，别过头，司思不肯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经纶的脸，她怕在看到他的眼神的一刹那，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

从顾经纶那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司洋始终拉着司思的手不肯松开，叽叽喳喳地非要司思讲她这几年的故事。她在哪儿上学，遇见了谁，有什么样的朋友……司洋兴高采烈的样子司思不忍回绝，可司思知道，这些问题，着实让她很为难。司思不喜欢提起过去，这一点，也许没有几个人知道。当然这些不知道的人当中，绝对会有司洋。在司洋的提问之下，罗皓也不间断地问着司思诸如此类的问题，司思有些不耐烦，脾气也就不太好。

她不知道这一整天，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远离这些人，尽管从前，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

那些人，是她从前的朋友，而她自己，是他们口中一口一句的“嫂子”。

也许终究不是同路人吧，司思这样为自己解释。

所以，当司思提议天快黑了，也该走了的时候，大家都说要送她回学校，天知道司思有多不情愿，也许这也是这一天她第一次回绝大家。

“我送你吧。”顾经纶走上前，看着司思。

那一瞬间，司思竟然有些慌张。她抬头看了看顾经纶，平静的眼神之中有着不容抗拒的坚决。

而顾经纶是这样解释给她的：

“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大家怂恿着，推着顾经纶靠向司思的那一边。司思有些尴尬，被大家推搡出了大门，司思看着站在自己身边始终沉默着，只是很平静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顾经纶，一时间，竟也忘记了，什么叫做拒绝。

所以，此时的顾经纶坐在自己的身边，线路公交开得还是如同蜗牛一般地缓慢，司思望着窗外璀璨的霓虹，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好像很多年以前，自己就是喜欢在晚上坐在公交上，然后头抵在身边那人的胸口，听着他静静地为自己唱着一首又一首的歌曲，直到有了困意，再静静地睡去。

然而现在，一切美丽的幻想都不存在了。

“我们……”许久，顾经纶开了口：“我们在离你学校站点还有两站的地方下车吧。”

司思知道顾经纶是什么意思。他其实也和自己一样，害怕被认识的人发现两个人在一起。

比如夏帆自己，或者余菲。

司思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真的是在离终点站还有两站的地方下了车，一路上，却谁也不曾开口。

脚下的积雪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响。那种声音听得司思感觉有点痒痒的，很有趣。就这样低着头，一步一步往前迈着，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伴随着身后那人的脚步声，混乱又嘈杂。司思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她觉得顾经纶很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很想对他提出一个缠绕自己多年的问题。

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听那人的回答。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还是司思先主动，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好像这是他们两个之间仅有的一次独处的机会似的，司思觉得这样的时间，很难得。

顾经纶看着她，却迟迟不说话。两人站在路边，面对面地站着。司思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她只想听小顾说一句，什么都好。

“你想让我说什么？“还是那样美妙的声音，一如从前一样的美好。

司思深吸一口气，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紧。她轻轻地咳嗽了一下，继而背对着他，捂着嘴不住地咳嗽。

她感觉到了身后那人轻轻覆在她背上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自己的后背，力度不大，但是确实让自己感觉到舒服多了。

“你的围巾呢？“

司思这才猛然想起来，自己的那条围巾，居然落在了小顾的家里！

猛地转过身，司思有些僵滞。她呆愣地望着顾经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也是在你下车的时候才发现，你的围巾落下了。“司思想起他先自己一步下了车，为的是站在外面等待自己。

因为自己一向会在冬天的时候下台阶会摔跤。

似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他居然都记得……

“我……“司思想开口，却不知道要如何像他说明，自己希望他把那条围巾还给她。

那条围巾，米黄色的，程枫送的。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把它还给你的。“像是猜透了司思的心思，顾经纶微笑着说着。

以后有机会……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想问的问题也没有问出口，司思点点头，转身继续向前走。

“我就送你到这儿吧。“司思听到顾经纶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好吗？“

司思忽然之间就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地难受，可也不知道，自己能用什么样的借口，让他在留在自己的身边。

“好。“说完，司思疾步向前走着，她一再地控制着自己，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司思！“只听到那人又喊住自己，继而又听到他踩着雪快步走了过来，那步步加快的声音，牵扯着司思砰然骤起的心跳，咚咚地锤击着胸口。

“呵呵，叫你这个名字，真的有些不习惯。“顾经纶无奈地笑着，那声音，听进司思的耳朵，竟然觉得，会有些难过。

“我还是习惯你以前的名字，真的很好听。“想了想，又说道：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什么？

司思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幻觉，是不是听错了？

她急切地转身看向逆着光的顾经纶站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她能感觉得到，他在注视着自己的眼睛，用着很坚定的目光，和很强烈的勇气。

司思觉得，是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哭一下呢，是感动，或者是激动，再或者，是害怕。

不知道从何时而起，司思无时无刻不心系着夏帆的每一个表情，每次提起小顾时，每次念起小顾时，司思觉得自己此刻要疯掉了，她希望她听到的看到的经历到的都是真的，可同时也是害怕的，第一时间，司思想起了夏帆，紧接着，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了程枫，她甚至害怕，顾经纶只是想和自己开个小小的玩笑。

“你……”司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真的不敢确定，他说的这句话，是不是话中有话。

顾经纶没有说话，依旧看着她。那种眼神，盯着路灯灯光的司思被强烈的光线闪得眼花，她看不清顾经纶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胆怯。

夏帆……如果司思对于刚刚那句话的理解是正确的，那么，她要如何面对夏帆呢？

“我说过的，我有男朋友。”司思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安静地等待着，等着那个人的回话。汽车从身边不远的地方呼啸而过，风吹起的声音呜呜作响，混杂着鸣笛与行人一言一语的世界杂乱到让人窒息，司思闭着眼睛，她希望顾经纶能马上回给自己一句话，然后彼此转身走开，最好再也不要相见。

许久，久到司思觉得自己的脸被冷风吹得冻僵，久到自己穿着高跟鞋的腿微微有些打晃。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们的关系。“像如释重负一样地，司思甚至都能听到他狠狠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眼睛微微有些发烫，混合着温热的泪水浸湿了眼眶，司思眨眨眼，笑了。

“那不正是……我们都想要的吗？“那不就是代表，我们彼此，都可以解脱了吗？

“我们，还是朋友吗？“如同偶像剧里分手之后的男女主人公为了表达彼此的立场，总会说些客套话来安慰各自千疮百孔的心脏，顾经纶狗血地说出这么一句让司思”噗“地一下笑出了声的问题。

司思笑着，笑得很弱。

“我们……“尽全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着的声音，司思感觉自己的浑身都在发抖。她冷，她只感觉自己很冷很冷。

“怎么可能是朋友？“转过身，司思奔跑着离开，她要逃，逃得越远越好，尽管这些话语她在心里都已经有数，她也预料到他会说出怎样的话给自己听，可是在得知他的答案的一刹那，自己还是忍不住了。她不知道两人多年的感情是否能够用时间来衡量，她只知道不管自己为自己做过多少的心理准备，在听到顾经纶解脱般地松懈了的神经发出的轻轻的暗喜，她就知道，她还是输给夏帆了。

所以会哭，所以会觉得为什么就这么不甘心，为什么他们明明认识了21年的时间，可还是比不过他与夏帆不到12个月的感情。

一路走着，司思只是默默地、麻木地向前迈着双腿。已经冰冷到僵硬了的身体此刻一点力气也用不上。冷风顺着衣领拼了命地往里钻，司思止不住地一声一声地咳嗽，路上的行人不多，这么冷的天气也很少再见到有人出来散步的。司思想坐在不远处公交站的长椅上歇一会儿，可看着整整覆盖一条长椅的积雪，又作罢。

“围着吧，我看着都难受。“身后的有些陌生的声音传进司思的耳朵，让司思不禁疑惑地转过了头。

是梁泽。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可别说你忘了我是谁了？“梁泽笑得一脸无奈，随即举起手里的围巾，”你还是戴着吧，要是程枫看见你这付可怜样，他可是会很心疼的啊？“

司思看着那条围巾，深灰色的，不是她喜欢的颜色。

轻轻摇了摇头，司思把围巾推回到他的面前。

“谢谢，不用了，一会儿我就到学校了，没事的。”

“真的一会儿就到了？”梁泽不依不饶，他看着半低着头的司思，脸上的笑渐渐变了样子。

“就不想……跟我上哪儿坐坐？”

司思诧异地望向梁泽，她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别这样，我又不是流氓，只是想请你喝点热饮，顺便聊聊天，聊聊程枫。”

一听到“程枫”两个字，司思有些动摇，她知道梁泽是程枫的好哥们，程枫对自己说过好多回，但是她不知道，梁泽在这里，距离学校的站点还有一站的地方遇见自己并且还要找自己聊聊的目的是什么。可脑袋不好使地还是上下点了点。

“那走吧。”梁泽也不再多说，拉过司思的胳膊，径直快步向前走着。

温暖的奶茶沁透了司思整个身体，感觉自己缓和了许多，也不再那么难受，司思放下杯子，抬头看向对面始终看着自己的梁铎。

“有什么事说吧。”直觉对她说，梁泽不好惹。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梁泽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望着司思轻轻地微笑着。

“耍我有意思吗？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儿跟你耗。”司思有些生气，欲背起包往外走。

“那你就有时间和一个男的走在一起面对面卿卿我我？”司思站住身，倏地一下浑身冰凉。

刚才，还是被看到了……

“我和他什么也没有，我不想多做解释。“司思有些赌气，“你什么意思？”司思重新坐了下来，她看着对面那个男孩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梁泽看着司思的眼神，竟也觉得悬着的心沉了下来。靠向前，双肘支着桌沿，用着一种复杂无比的情愫看着司思。

“你不会知道，程枫在你身上耗费的精力与时间，到底有多少。“

司思不明白为什么梁泽会告诉自己这些，也不知道他嘴里所说的程枫做了些什么。她只觉得他的话里有话，而且并不是出自善意。

司思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梁铎看了许久，又低下了头。

她在等待，等着梁铎接着往下说。

“程枫就要去花旗做交换生了，他没有告诉你吧？“

司思诧异，可也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她没有看向对面的梁泽，思维还停留在刚刚的那一句话上。

程枫……要走了……

“什么时候？“显然司思并不知道这件事，梁泽也不意外。

“明年三月初，就在开学的那几天，为期11个月，去哥伦比亚大学。“

司思有些茫然。她不知道程枫要走的事情，如果从现在算起，一直到明年二月末为止，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她就要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见不到他了。程枫柔和的微笑与阳光的外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深深刻在了司思的脑海之中。司思有些难过，难过于程枫要离开她的身边，突然之间就有些舍不得。好像失去了一个生命中重要的存在，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感觉。司思也明白，一个学生，在他大学四年繁忙的学习之中，能有一个做交换生的机会实属不易，那是对学习成绩的肯定，也是对能力的考验，更何况是如此知名的大学，司思想，换成是谁，都不会错过如此难得的机会的。

看着司思皱着眉的模样，梁泽心里也有些软，他不知道在公交上看到她和一个陌生的男孩坐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一时间就会为程枫感觉不值，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还要提前两站下车，然后又站在冰天雪地里聊天，他不明白，不明白程枫为了一个女孩子会做出那么多，得到的，确是空的。

“舍不得他？”梁泽叹气。

司思不想承认自己确实是这样想的，可是头却不自觉地点了点。

“不过他是不会因为任何原因留下来的。”梁泽也没有明说，他相信司思是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的。

是啊，如此难得的机会……

“司思。”梁泽用手在司思的眼前晃了晃。

“你喜欢他的，对吗？”

莫名地，心脏就跳动得越来越快速。梁泽的话似是疑问，其实说得很肯定。司思一遍一遍地同样也在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他。如果不是，为什么又会时不时总是会想起他的笑脸，想起他低沉又柔和的声线，还有那个夜晚，他站在自己的学校门前，对着自己比划的那个大大的笑脸……司思不明白，这算是什么，喜欢？

如果，这就是喜欢的话……

“既然喜欢他，而你又无力去改变他要离开的事实，为什么就不努力让自己和他一样，一起离开呢？既然想和他在一起，那就追上他的步伐，总不能让他停在原地等着你。”

像是给了自己一盏提示的明灯，司思觉得自己好像被梁泽的话语一语点透了什么。她恍惚之间才想起来，是啊，如果不想他离开，也不想离开他，那就和他一起走啊，只要在一起，就不会分开。

司思觉得心里涌动着一股无名的力量，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看着梁泽向着自己点了点头，一时间，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梁泽会找自己，要请自己喝东西。

“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我说了，你不知道程枫在你的身上费了多少的精力。”梁铎看了看窗外，深呼了一口气。

“我和程枫，还有裴琳，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了吧，小学的时候就在一起，彼此之间都太了解对方。他从来都没有对哪个女生用过这么多的心思，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知道吗？裴琳说你真是赚到了，因为你被程枫注意到了。那小子是那种一旦真的用心去喜欢，就会为之付出所有的那种很固执的人，对物是这样，对人就更是了。所以他的朋友多，因为他会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讲义气，至于对待爱情……我想会更是吧。”

梁泽笑了笑，笑得司思有些难为情。

“他真的用心了，我们都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喜欢你。”梁泽看着司思，语重心长。

司思没有抬头，只是握着手里的杯子，奶茶早就已经凉了，可心底里泛起的那层层的温暖，却不曾散去。

"可他喜欢你，并不代表会为你放弃他的追求。这个名额很有限，Z大总共就三个，他为了这个名额已经准备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你明白吗？”

司思又怎么会不明白，梁泽的话里有话。

“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别成为他的绊脚石，要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就要像他看齐，否则……受伤最深的，绝对会是他。”梁泽笑了笑，“他特固执，爱钻牛角尖，一旦真的使上劲了，就义无返顾，所以……别让他伤心，也别让他失望。”

司思看着梁泽，听着他的话，却没有一点点的怒意。是的，程枫是个有多执着的人，自己也许并不知道，可是她能感觉得到，程枫是一个有追求有理想的学生，从他谈及理想时眼中的渴望的火焰，司思就觉得他绝不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有他的渴望，还有他的人生，而自己……不想做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也不知道为什么，司思越是想着程枫坚定的眼神，越是想要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齐，那久久不曾燃烧过的理想的火苗如今已经跃跃欲试，司思知道，自己的生命仿佛会在这个人的身上改变它原来的轨迹，带着她，做回曾经的自己……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许久的沉默，梁泽看着司思脸上一点一点复杂变换的表情，开了口。

“什么？”

“今天……我遇见你的事，还有我刚刚说的话，都不要告诉他，行吗？”

司思看了看梁铎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有些想笑，可是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又是那么严肃，司思自然想不通为什么，可是也还是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