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思睁着眼睛，盯着墙壁看了许久。

侧身躺着的姿势很不舒服，可是自回到寝室就看见夏帆已经躺下，悄悄爬上床，丝毫不敢乱动。余菲说，夏帆回来的时候喝了很多酒，现在八成已经睡着了。从前喝多了的夏帆可没少折磨司思，又是唱歌又是哭的，只要夏帆不睡觉，稍微有点意识就会让司思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大。而此刻的夏帆极其的安静，司思也只好静静躺着一动不动，生怕吵醒她然后就开始耍酒疯。

从前可没少被她折腾，引以为戒也要安安分分的。司思心里想着，可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怎么可能睡得这么沉？

凭自己对夏帆的了解，每次喝了酒，她在睡觉的时候都会辗转反侧好几个回合，然后嘴里嘀嘀咕咕说些火星文再进入深度睡眠。据目击者余菲描述，她可没看见夏帆回来时候念叨些什么，只是推开门以后换了衣服直接爬上床躺下，其他的什么也没做。

难道她……根本没睡着？

抬起头朝头顶的方向看了一眼，蒙着被子的夏帆非常平静地躺在床上，司思突然有种想法像去探一下她是否还有呼吸……

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在安静到诡异的晚上突然响起来把司思吓了好大一跳。一看屏幕，更是差点把手机扔到地上。

顾经纶来的短信。

那次他发来“莫名其妙”的短信之后，在司思从夏帆嘴里得知了顾妈妈离世的消息，才反应过来那条短信是他发来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就存下了那个手机号码。此刻的司思十分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稀里糊涂地把他的电话记了下来，如果没有存，那么此刻的陌生短信，司思向来是会打开不看直接删除的。

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发短信过来？

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夏帆。司思是有些心虚的，每每在有夏帆在身边时如果提及或者涉及任何有关顾经纶的事情的时候，司思总会条件反射一样地去观察一下夏帆的神情。好像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此刻明知道她根本不会注意，可还是会不自觉地去瞅一瞅夏帆。

打开吗？司思看着收件箱，莫名有些紧张。

删了？删除也得先打开才能翻到删除键啊……

司思犹豫着，同样也紧张着。她不知道顾经纶给自己发短信是为了些什么，她只知道如果看了，那么与他的联络，也许就不会断了。司思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她知道，只要自己不理他，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偏偏来了电话。

手机震动的声音很大，司思明显感觉到夏帆动了动，“蹭”地一下坐了起来，还在低烧的她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可震动着的手机声音大得连余菲和刘夏都被吵到了。

该死！

还是头一次，司思这么讨厌这款手机。

轻轻爬下梯子，司思慢慢拧开了门向厕所冲了过去。

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司思差点哭了出来……

小顾，小顾……

抿抿嘴，刚想接起电话，那边却已经挂掉了。

被折腾得都冒了汗，司思觉得疲惫地想一屁股坐在地上。

手里攥着的手机还有一条未读的短信息，司思盯着它看了好半天，还是打开了。

【夏帆手机关机，我怕她出事，现在她怎么样了？告诉我，我很担心。】

就……那么关心她吗……

就不知道，收信的人，其实会很难过吗……

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涌上来的愤怒，司思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一热。狠狠抬起头，司思尽全力不让泪水流出来。手臂搭在眼睛上，纯棉的袖子顺势吸走了所有的眼泪。

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就越心烦。

就那么关心她，那你可曾关心过我？

宿舍的厕所是用木板隔开一个一个隔间的，司思躲在里面想大叫，可也害怕惊悚的声音吓到周遭的同学以为女厕闹了鬼。越想越难受，司思只觉得自己此刻冲动得想砸了手机。

偏偏就在此时，它又响了起来。

还是他的电话。

然而一瞬间，司思却表现得极为平静。

按下接听，只听得那边静谧得可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时而有经过的车辆奔驰而过的刷刷声，还有不远处火车驶过的轰隆声响。司思知道，他一定又坐在窗台上。

“我……”顾经纶抿抿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夏帆已经睡着了，她没事。”想起刚刚的短信，司思觉得现在非常有必要及时告诉他夏帆的状况。

“嗯……”得知夏帆的状态也让顾经纶微微松了口气。好想接着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开口讲些什么才好。

“以后别让她喝那么多。”那边冰冷的声音像极了从前。

“嗯。”

接踵而来的沉默，让两人陷进了极为尴尬的场面。

司思蹲在厕所里好半天，穿着单薄的睡衣冻得异常的难受。该报告的也都报告完毕，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却怎么也动弹不了拇指去按下挂机。司思在心里对自己说着：肯定是冻坏了。

一遍一遍。

“你……”很久很久，久到司思被冻得有些麻木，那边传来沙哑的声音刚说出一个字就开始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让司思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他不好，他现在很不好!那种低沉的声音明显就是又感冒了，司思刚想张口，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立场去关心他。

是啊，他们这算什么，凭什么要她去关心他？

想着想着，就无力地挂了电话。

拍了拍麻了的双腿，司思觉得现在的自己有气无力的样子肯定比顾经纶病得要严重。拖着瘫软的腿一步一步挪回房间，司思刚爬上床，借着窗外的月光却看见夏帆直勾勾地瞅着天花板发呆。

“你……没睡啊？”司思有些慌乱，出去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夏帆是什么时候掀开被子发现自己不在。

或者说，是她察觉到了什么。

夏帆点点头，翻过身，爬到司思的床上，又拽过枕头躺了下来。

司思有些无奈。每每心情不好的时候，夏帆就会这样爬到司思的床上，然后两人聊天直到天亮。天亮了，夏帆也睡着了，自己也黑眼圈了，两人也都开心了。可今晚不同，司思觉得头很痛，可又不忍心拒绝已经爬过来的夏帆再让她爬回去，而且司思也明白，夏帆要说的是些什么。

“吵架了？”司思有气无力地开口。

夏帆摇摇头。

“他惹你生气了？”

夏帆点点头。

嗯哼，跟吵架有什么区别……

轻轻叹着气，给夏帆捏了捏被子。

“为什么？”话一说出口司思就想抽自己两巴掌。

“他好像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喜欢我。”明显带着哭腔的声音吓了司思一跳。抬眼看了看夏帆，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么黑，刚摘了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啊？你们不是好好的吗？”

“他……他为什么不肯为我花钱啊？”夏帆无辜地看着盯着自己的司思，有些委屈地说着。

司思庆幸自己现在是躺着，要不然肯定会就地晕倒。

“啊？”不无夸张的表情，司思有些反应不过来。

可看着夏帆认真的表情，回过头来，也差不多能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出这么诡异的话。

初次见到夏帆，两个特大皮箱外加一登山包还有一个手拎行李袋还是少的，从里面掏出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化妆品就占据了她大半个书桌。余菲偷偷对司思说“这姑娘美容院开到学校来了”，司思倒也见怪不怪她这种有钱的小姐。她知道，夏帆的父亲是Z城最大酒店的老板，旗下什么餐饮洗浴娱乐中心那些都不是夏帆考虑的范围，她只考虑父亲到时间了有没有汇钱，今天买什么明天换什么，司思觉得夏帆花钱有些过了头，可是她也知道，让一个花钱如流水惯了的人改改脾气难上加难。都知道经管分院有一个叫“夏帆”的姑娘那是出了名的爱出风头，几天换一个朋友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那些人要么是冲着她的钱花得爽快而奔过来巴结的，要么就是冲着她漂亮的扮相图个乐呵的，夏帆倒也没什么不高兴，嘻嘻哈哈过了一天是一天。

然而遇见顾经纶之后，这个奇迹般的人物竟然和夏帆进行了长达五个月的恋爱长跑俨然是神一般的存在，而且顾经纶那么节省到抠门的家伙不给夏帆花钱在司思看来理所应该，可在当事人或者话外人来看，顾经纶肯定是最个性的一个。

“你……就为了这个？”司思有些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夏帆看了看司思，闭着眼睛点点头。

“也许……”司思想了想，组织了一下有些凌乱了的逻辑。

“呃……我是说也许……他……因为没有那么多的钱……去……买你想要的东西？也为他考虑考虑吧，毕竟他没有你那样的家境，随手就是几千块好像……为难他了。”司思本善良，永远站在弱者这一边。

“可是，他明明对我说过，他曾经为他从前的一个女朋友拼命打工，就为了给她订制一条纯银的项链。可是……他从来没为我做过这个。”夏帆说得有些激动，眼看着眼泪就要流出来。

司思下意识捂住她的嘴，那么大的声音换成谁都能听得到。她可不想让余菲听得一清二楚。

任何有关于顾经纶的话，她都不想。

司思紧紧盯着夏帆的眼睛，没带眼睛的司思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让夏帆觉得有些恐怖，可司思想的却不是这些。

项链……

如果说，那是一条纯银的项链，其实并不贵，可是那条找银匠精心打制的项链的重量是无法用数字去衡量。满满的情谊，是包含了他所有的心力，还记得他神秘兮兮地走包装盒里拿出它是满眼都是幸福的表情。只是，那是曾经，不是如今。

那条项链，本来是司思的……

听到这个时候，司思也就明白了，夏帆并不是想要他为自己花多少的钱买多少的东西，也许只是想用一件事情来证明他对自己的在意。

夏帆，自始至终都是孤独的。

还说了好多，都是司思听不下去的，她知道夏帆在讲那条顾经纶口中叙述的项链的来历，也知道夏帆每说一句心里都是不可言语的羡慕与妒忌。司思看着她，那么伤心地讲述着这她早就扎根在心底里的过往，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开始哭泣着的姑娘。

或者说，她并不知道，此刻该安慰谁。

“你……羡慕那个女孩吗？”司思轻轻问道，显得小心翼翼。

夏帆一愣，想了好半天，随即摇了摇头。

“那是他过去的女友，又不是现在，没什么可羡慕的，反正他们也没再一起，他还说他们早就不联系了，也不知道那个女孩去了哪儿，所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夏帆耸耸肩，说得一脸的轻松。

原来，他也都淡忘了。所以才会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地说给别人听，才会敢在自己女友面前叙说从前的过往，还那么坦然。若不是真的无所谓了，还会那么坦白吗？

谁都拥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当辛酸的记忆彻底从心底最深的土壤被生生挖去，隐藏多年沉重的枷锁被悄悄开启，往事暴露于眼前认人评判，于此之时，还有什么，是不能坦然相对的呢？

所以才会告诉夏帆，因为已经不在乎了。

头又隐隐作痛，司思无力地翻过身，此时只觉得天玄地暗。

“司思？”

“嗯？”司思平躺着，闭着眼，轻声回应。

“我刚才想了很久，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是。”司思直言不讳。

“要是你……你是我，你和小顾是恋人的话……会怎么做？”

缓缓睁开双眼，司思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们如果是恋人……

那她一定会每天狠狠甩他一巴掌解恨！

可是司思明白，有些事情既已注定，便不可逆转。他们怎么可能再在一起呢？身边还期待自己答复的女孩插在他们中间，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姑娘插足与他们之间羁绊了十几年的感情，怎么可能会再在一起呢？

那……想想从前吧……

漆黑的空间里，谁也看不到谁的心思。许久，司思开口：

“我会理解他的吧，知道他的出身，知道他身边没有亲人，当他很无助的时候，我会默默走上前，拍拍他的肩，告诉他，我在你身边，所以不用担心。他总是会为经济问题而烦恼，我也会帮助他，他自尊心强不接受，那我就和他一起努力，打工我不怕，干脏活累活我也不怕，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过上属于我们的小日子。他每晚累得浑身疼，我会为他放洗澡水；他心情烦躁不想说话，我就离他远远的不去烦他。他爱感冒，我时刻给他准备烧开的水，他爱抽烟，我就走到他面前狠狠踩碎所有的烟盒，他……”司思突然停了下来，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开始颤抖，她流泪了。

一段段从前的记忆走马灯似的从眼前一一闪过，如今看来，那些过往已经支离破碎，可司思惊讶地发觉，自己从来都没有回想的事情，她居然都还记得。

“然后呢？”夏帆像听故事一样地听着，见司思停顿了，有些疑惑地提示着。

“不知道了……”司思再次闭上眼，翻了个身。

“那你说……他会不会因为我太任性，生我的气啊？”

头痛得司思想撞墙，速记有些不耐烦地补了一句：

“好好睡觉吧，他不会生你的气的。”

他是好脾气，向来不会对身边的人发火。

许久，司思感觉自己都要睡着了，夏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司思？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比我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