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乐窘迫地被司思拖着走,一路上围观的群众不计其数,让他恨不得立刻人间蒸发。

他不喜欢司思这样没头没脑在街上又是大喊又是大叫的样子，和她给人的初印象是不一样的。他还记得中学的时候司思用百转多情的微笑征服了不知多少花痴少男心，告白一个接一个挡也挡不住，可偏偏她的眼里只有一个人，而且一有就是十几年。

很多人都会用羡煞的目光投向自己说：

“司乐，我真羡慕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姐姐。”

然后司乐就会无比自豪地哈哈笑着说“是啊是啊”，同时也在心底里念叨着：

哼哼，你们这群无知的人类…………

司思挽着司乐的胳膊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沿途还遇上几个司思的同班同学，那种带着诧异的目光盯着异常窘迫的司乐的时候让他总会有意无意避开那一双双眼睛，随即低下头。

“大姐拜托你低调点好不好？！”司乐就差给她跪下了。

“怕什么！又没人认识你！”司思倒也不领情，随即一使劲搂住司乐的脖子嚷嚷着：

“不如就此向我们学校学生免费宣传你一次呢！说不定直接再给你领回一个我弟妹，怎么样？”

“妈会杀了我的！”司乐真想吐血而亡。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司思总会给自己施加某种不必要的压力，比如“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一定第一个让我把关”“我弟妹到底生没生出来呢”云云。每每提到这些无营养的话题司乐只会用假到不能再假的笑敷衍了事。

谁说他要恋爱的呢？

“咱吃饭去吧！我给你带了样东西。”司乐低头看着笑得满面红光的司思，极为认真地说道。

然后在看着司思同样极其认真地点了一大盆的麻辣香锅之后，司乐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最大号的保温饭盒。

“咱妈做的虾仁馅饺子？！”司思尖叫，引来四周频频侧目。

“早上刚煮好的，妈说一定让我看着你吃完！”司乐笑得一脸得意，“这是昨晚我和咱妈还有我爸一起给你包的！最好看的那几个就是我的杰作！”指了指其中的几个，司乐嬉皮笑脸地说道。

可惜司思也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开始猛吃。

她最喜欢妈妈做的虾仁饺子，她总和他说，谁也做不出那种味道。

有一种叫做“家”的味道。

纪璇也不行。

所以吃着饭盒里还温热的水饺，司思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不是被满满一盒个儿大饱满晶莹剔透的无敌好吃的饺子所感动，只是因为那种吃着饺子时的温情，好像怎么也再也找不回来。

小时候，只有到生日那天，姐俩才会等到妈妈精心包制一顿好吃的虾仁馅饺子，还会配上一大碗黄澄澄的鸡蛋羹，两个人从早上就开始饿肚子，只盼着晚上能好好大吃一顿奢侈的“营养餐”。即便那个时候，姐弟俩从来都没有被饿着过。

然后司思眼瞅着司乐三下五除二地把一大盘饺子吃得见底，又两三下消灭大半碗鸡蛋羹的时候，每年的生日司思都是在大哭中度过的。

可就算哭得眼睛肿到就要睁不开，司思也从来没有和司乐抢着吃过什么好吃的。

很久以后，有一天司思突然想到这件事，想到司乐每次吃饭都跟猪一样呼哧呼哧地往嘴里塞就恨得牙痒痒。

“你之所以长这么大个儿都是因为小时候我让着你，什么好吃的都给你吃了你还笑我长得矮！”伸手使劲拍了下司乐的脑袋，司思仿佛听到了牙齿咯吱咯吱磨动的声音。

“谁叫你是我姐？叫我声‘哥’我就不笑话你了。”司乐倒也不脸红，厚着脸皮继续啃着西瓜。

“再说了，你比我脑子灵我说什么了？哪次爸买回来的核桃不都是我让给你吃吗？有本事吐出来还给我！”他倒也理直气壮。

“……”

也不知道这样无厘头的吐槽为什么每每最后两败俱伤却也乐此不疲。司思知道，除了司乐，恐怕再没有哪个同龄人能让她如此无拘无束无所顾忌地可以又爱又恨。

或许……可以再添加一个人……

两人吃得正High，隔着厚重的刘海与紧贴在脸颊的碎发，隐隐约约之中，司思感觉到好像有一个人正朝着他们走了来。

“司思？”低沉之中略带些沙哑的声音，轻轻地疑问着，司思忽然有些脸红地笑了一下，正巧被对面正在咀嚼火腿的司乐逮了个正着。

程枫个子太高，站在桌前显得与两个坐着的人高度极其不搭调。司思仰着脖子望着笑得一脸礼貌的程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司乐绝望地闭上眼睛用脚使劲踢了一下她。

“好巧啊……”反应过来的司思忙不迭地站起身，说着烂俗的开场白让司乐不自觉地扶额挡住了自己的脸。

丢人！

“是啊，正好和朋友过来吃饭，看见你就过来打个招呼。”程枫低头轻轻地微笑着挠了挠眉角，随即看着已经放下筷子坐在一旁望着窗外的男生，有些拘束地问着：

“这……”

“我弟弟！”像是猜到了接下来的问题，司思还没等他问完就匆匆开口说道，好像极力解释着什么一样。

“你好。”程枫礼貌性地伸出右手看着仍坐在那儿望着窗外的司乐，那人并没有给人面子的意向，程枫也不生气，轻轻笑着缩回了手。

司思看着如此不领情的弟弟有些暴躁，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继续笑着望向程枫：

“他自闭，从小就这样。”

“啊……”程枫笑得有些尴尬，手指挠了挠右眉角，随即轻声笑道。

“不打扰了，你们先吃。”说着看向笑得一脸窘迫的司思，伸出双手，十指交叉比划了一个“十”。司思领会了他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下头轻笑着点了点头。

程枫没走出两步，身后清脆有些尖细的声音冰凉地传了过来。

“今天我姐姐生日。”

司思惊异地抬起头望着对面依旧一动不动的司乐，瞪大眼睛不自觉地把头转向了程枫的方向望去。

你又想干什么！

“抱歉……”程枫像是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解释着：

“我……并不知道。”

“哼！”也不去理会他的回话，司乐自顾自地说道：

“除了我，也没有谁知道我姐姐的生日是在什么时候了，要是真正关心我姐姐的话，也不可能不记得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该为她做点什么。”

听着司乐没缘由地念叨着，司思差一点一口水喷得满桌子都是。被呛的感觉很难受，司思只感觉嗓子火辣辣地疼得她不停地咳嗽到脸红。

程枫忙走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隔着薄毛衣，司思感觉到后背上程枫的那只大手有一下没一下无意识地碰触到内衣扣带，脸更烫了。

“好点没？”程枫端着水杯举到司思面前。

“好点了就再喝一口，这回慢点。”

司思端着杯子小心地喝着水，眼神瞥见对面平静地望着自己的司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点心虚。

“你可以走了吧？”司乐看着极度不舒服地玩着腰的那个人，一脸“慢走不送”的冷漠表情。

“嗯。”极为尴尬的程枫也领会了他的意思，僵硬地点了点头，随即轻轻拍了下司思。

“再见。”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程枫离去的背影越来越远，司思终于忍无可忍，有些不满意地看着他。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笑脸相迎地热烈欢迎他‘姐夫你终于来了’？”故意装出一副青楼女子招客样地做作强调，让司思更加不满。

“你怎么可以这样！他只是我一个普通朋友，你就不能态度好一点吗？”

“普通？”司乐也板起脸来：“普通朋友还跟你搞暧昧？相约十点干什么啊？老地方？小树林还是图书馆？”

“乐乐！”

“司思！”

如果不是极其严肃的时候，司乐是不会连名带姓地叫自己的。皱起眉头的司乐，是司思最不愿意看到的他的表情，那双眼睛里藏不住喜怒哀乐，而这怒是代表着他的忍耐要到极限最明显的标志。

“乐乐……”还是妥协了，司思语气放柔和了许多，像是乞求一样地放低了语调地开了口。

“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你也看到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这么苛刻地对待人家？”别过头，不去看那双能把自己活剥了的冷冽的眼神，司思有些不高兴地僵硬了语气：“我就算是有男朋友了也没人能管得了吧？”

话说出来司思就开始后悔。闭着眼睛想象此刻对面的男孩百转千回的复杂表情，还有隐忍在桌子底下攥得发青的拳头，司思隐隐都能感觉得到自己砰砰加速的心跳。

她是真的害怕司乐会做出什么遭人围观的囧事。

“姐……”许久，放缓了语气，司乐垂着眼睛，长得不正常的睫毛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复杂的眼神，司思看不见他的眼睛，就看不出他的心思。

可她有一种感觉，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要轻易地相信任何人。”

猜对了。

司思苦笑着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无奈地沉重叹了口气。

是啊，被骗过、被耍过，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与不甘折磨了她多少年，被抛弃过的痛楚记忆犹新，她知道，司乐是发自内心地为了自己好。

悲欢流年，终究南柯一梦。

“我知道，不会的了。”

听到对面那人也跟着轻轻地叹着气，司思也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说下去自己内心想要表达的言语。

“吃饭吧，饺子都凉了。”

如果说了解是一种彼此宽容的态度，那么司思是庆幸的，庆幸司乐还能给自己保留最后的尊严。

司思拉着司乐的手走在大街上，不知道的人，定会觉得两人就是天造地设的小情侣。

只有他们知道，彼此占据了自己人生的一大部分，只是这种体贴入微的感情，与爱有关，却无关爱情。

司思巴望着柜台，一个一个地比量着鸡腿的大小。

司乐站在不远处的位置看着她张开手指挨个比对剪得金黄的鸡腿，算计着花同样的钱买哪一个最合适。站在柜台里面的老板有些不耐烦却也无可奈何，嘴角抽搐着抽出塑料袋装好被那个一脸淡定的女生赤条条看了个遍的食物。

就这样一直望着，望着她又跑到街对面的寿司店排队买寿司，又折回来买了一大瓶果汁，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趟，拎着大包小包笑嘻嘻地走到自己面前。

“回学校的时候路上吃！”

“……”

司乐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大大小小好几包吃的喝的塞进书包里，脸上笑得一脸幸福，心里早就已经火山爆发。

这是要闹哪样啊！

“大姐，我不是难民……”想了想，司乐抿了抿嘴，还是鼓起勇气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出了这句憋在心里已久的想法。

司思眨巴眨巴眼睛，望着笑得僵硬的司乐，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话：

“你以为我把你当成什么？”

“……”

“多吃点，都带上！”司思就当没事似的依旧笑着继续在包里找地方塞那个鸡腿，继而说道：“吃不了就分给室友吃，不想分的话想我的时候就开始吃！你得多吃一点了，瘦得都皮包骨了，你平时胡吃海塞的那点东西都消化到什么地方了啊！”

“呃……身高。”

“欠揍！”咬牙切齿。

其实说着他天生一副被人欺的欠扁样，可是真的要是看到弟弟受委屈，第一个站出来的，还是会是她自己。

于是司思小时候可没少挨揍……

这是什么感情呢？血浓于水的亲情吧，即便现在不在一起生活，彼此都有了各自的家，可是那份紧紧相连的叫做“血缘”的纽带牵扯着两人共同的生命。

“回去吧！”送到车站，司思看着眼前这个又帅又迷人又阳光（司乐本人自诩）的弟弟，轻轻捏了捏他的脸。

“多吃点。”

“嗯。”

“别饿着。”

“……”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脸上一定要有肉。”

“那你把你脸上那些割下来贴我身上吧……”

“……”

“还有……”

“啥？”

司乐抿抿嘴，想了好半天才缓缓开了口。

“有时间就跟我回去吧，咱妈特想你。”

那双眼睛里不会藏着虚情假意，司思是知道，司乐在用最真挚的态度邀请她回家。可是她也知道，那里……并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即便有妈妈，也有弟弟。

“我会考虑的。”不想让他失望，司思微笑着点点头。

“给个准确的回答。”

“嗯……”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好。”

终于看见司乐乐开了花，司思也跟着笑得一脸荡漾。

远远看见公交驶来，司思推了推司乐，笑着准备等他一上车就拼命地挥手。

夏帆蹦下车，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她。

“司思你要出去啊？”夏帆没头没脑地一句话给司思来了个措手不及，恍惚看见了身后走下来的另一个人，像是被抓着小辫子一样，司思畏缩地向后退了两步，视线触及到了站在一边僵直了的司乐，有些惴惴不安。

“怎么了？”夏帆疑惑地看着司思，可司思的眼里只有眼前的这个男孩有些局促的视线与慌张的表情。

不，不能让眼前的这个笑得一脸活泼的女孩看出任何的不妥，司思急忙拉住夏帆慌里慌张地走到一边。

“我……我本来还想找你出去逛街的，你怎么一大早就走了呢？”司思稀里糊涂地编着话，余光扫到已经转身的司乐，悬着的心差不多放了下来。

她不想看到不该看到的场景。

“我一激动就忘了告诉你了，不好意思啊！”夏帆嘿嘿笑着，拉着司思的手走到顾经纶身旁。

“他是……”看到背对着自己的男孩，夏帆有些好奇。

“我弟弟，亲弟弟。”司思笑得无力，瞥见一旁看着自己的顾经纶，莫名有些心慌。

他在看着自己，那双眼睛，此刻正在盯着自己……

想要抬头，迎上那双漂亮的眼睛，无论是微笑着还是愤怒着，至少心里知道了，他还是在意自己的。可是眼前那个笑得弯弯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一脸不可思议地叫道：

“原来你还有弟弟啊！你都不告诉我！”埋怨似的撅着嘴看着司思，夏帆有种被蒙骗了的不满意。

“呃……平时联系不多，也就没和别人说。”

身后的司乐表情一僵，微微皱起了眉。

联系不多吗？好像是的吧。要不然，她怎么不提及我这个弟弟呢？怎么不像从前那样炫耀自己有个能干聪明脾气好的弟弟呢！

是自己脾气真的太好了吧……

“喂！”夏帆使劲拍了拍司乐的肩，大叫道：

“我叫夏帆，这是我男朋友顾经纶，你叫什么啊？”

司思痛苦地闭上眼睛，上帝保佑她真切地希望时间能倒退五分钟，两人一起赶上上一班车能跑多远跑多远！

司乐也没有理会她，只是径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夏帆讪讪地闭上嘴，极其尴尬地低下头。

“好吧，姐弟俩难得见一面叙叙旧，咱们就别打扰他们了。”如此清亮的嗓音柔和地发出细腻的声音，可听在司思的耳里却难受异常。

“那……ByeBye！”夏帆向司思摆摆手，被顾经纶拉着离去，转个弯，消失在两个人的视线之间。

多么尴尬的场景，司思始料未及。

颓然地蹲在地上，司思有种历经千难万险之后的疲惫，双腿发软地蹲着，头晕目眩。

不是没有在脑袋里想象过有朝一日他们二人再次相遇的场面，司思也曾相信，司乐一定会有如今这样的表情与执拗的漠然态度，可是一切来得太意外，司思连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还想找一个恰当的时机来告诉司乐，他们又见面了，还想好好劝劝弟弟不要冲动不要难过不要怎样怎样，看来现在，那些精心琢磨过的劝慰的话语，都用不上了。

司思无力地蹲在原地有些呼吸不畅。不去想那些高兴的难堪的，她只想此时此刻直接趟在地上好好睡一觉。大脑里运转了无数遍的自我安慰一点用处也没有，一场剧烈运动后一样的精疲力竭，与那日二人相遇时的颓然相比有过之无不及。一切来得太仓促，司思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状况下让两人重逢。

只听到一步一步接近的脚步声，继而抬起头，却迎上了司乐有些红肿的眼睛。

也是害怕了吧，看见那个多年未见的人，突然涌上来的回忆与情绪统统来得失控，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他看起来伤心欲绝，而此刻司思也想嚎啕大哭。

本想要对着她发火，为了刚才的那句话“联系不多”而迁怒于本无恶意的她终究是不妥当的。毕竟错的不是司思，为什么要把所有的情绪牵扯到无辜的人身上呢？

司思始终低着头，让司乐有些惶恐畏缩在手臂之中的脸上，此刻挂着的是怎样的苦痛。

“乐乐。”司思闷声闷气地念叨了一句。

“嗯？”这让司乐有些惊喜。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