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程枫相识的日子里，司思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自己。

在他的身上，司思找到了从前奋进的样子。

那是她已经遗落在身后很远的一种东西，在经历了整整一年松懈的大学生活之后，已经从身体里找不到的一种精神。

如果是从前，司思是会对这种慵懒懈怠的悠哉生活不耻的。在她的眼里，那是一种浪费，很可耻的浪费。生命的仓促相对于流淌于岁月长河的时间来说，终究是短暂的，将精力消耗在肥皂剧与网游上，对司思来讲就是一种罪恶。可回顾了过去一年的时间，司思发现，她离罪恶，仿佛越来越近，不敢再向前一步，怕走错了一点点，就跌入万丈深渊，永远回不了头。

所以，她喜欢和程枫在一起。

她承认，自己是羡慕程枫的。

他说，Z大是他向往的高等学府，很小的时候，他就立下决心一定要成为Z大最优秀的学生。司思微笑着看着餐桌对面那个阳光的男孩子，就觉得很落寞。是啊，Z大何曾不是她的理想呢，而如今……他在她向往的大学里安静地学习，每天漫步在宽敞的幽静小路上、奔跑在挥斥着汗水与青春的操场上，那是她想求而得不到的、只能隐隐埋藏在心底的遗憾。和程枫在一起，听着他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悠悠地传入耳际，那张笑得温和的脸上透露着沉稳，眼神里有着说不出来的坚定，听他兴奋地讲着她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还有那些计划明确、有条不紊地一步一步靠近的切实的将来，司思突然之间觉着，自己好像与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是的，那些计划，还有那些布置好的未来，从前都是她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掌握在手、笃定属于自己的筹码，所以，她是胸有成竹的。可偏偏现实世界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薄薄的一封快递寄来的，是她不愿接受、可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赌注已定惨败的结局，而那投入了所有资本的骄傲与自尊刹那毁于一旦，顷刻间破碎在地面上的声音听起来刺耳难耐。对面那个男孩讲着他们课堂上发生的笑话，还有学校生活中发生的故事，看着那人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兴奋与喜悦，司思觉得那双无时不透露着自信与自豪的眼睛闪耀极了，闪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略微别过头，司思觉得自己有些脸红。

比起那样一个奋发有为的好好学生，自己……又算得上什么……

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头脑里飞速地回忆着这一年里的自己，松散了的心，和旁人一样无所事事地每天刷着网页看着电影，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提醒自己，自己曾经还有一个梦想在内心雀跃着。起初制定的每天多少个小时学习多少个小时奋斗云云都让自己给忘得一干二净，没有了高中时那种步步紧逼的紧迫感，松懈下来的时间悠哉到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儿才舒服，当周围的人都在沉浸在网络中，也让她想试试放松的滋味是怎样的惬意与自在。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当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荒废了每天空闲的时间的时候，已经是大一第一次面临期末考的时候了。而那个时侯，司思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变了，变得连自己都开始陌生了。那些豪言壮语，还有那个炙热的梦，仿佛跟着时间的流淌一起消失，跟坚定的意志一起殆尽了。

或者说，早就已经不在心底占据丁点的位置了……

“为什么……你会有那么强大的动力呢？”终于还是抿了抿嘴，在心底里打着气，轻轻地将疑问传送到嘴边。

“因为……”程枫低下头，想了想。

“因为我要证明给我生命中重要的人看，只有坚持，才能看得见希望。”微笑着看着司思，程枫解释得一脸坦然。

是啊，只要坚持下去，终究会看得见希望的，只怕中途放弃，就真的再也触及不到想要的结局。

司思只觉得，自己真的很懦弱。

抬头望着对面吃得正香的男孩，左撇子的人用起筷子，常人看着多少觉得有点怪异。程枫也没注意到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只是笑呵呵地埋头吃着餐盒里的土豆丝。

这是一个内心单纯的人呢……司思想。

那种明媚的笑容让人看着觉得好温暖，那是一张有目标有斗志的人才会有的自信的笑脸。司思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也跟着上扬了起来。

是啊，为什么不再努力一把呢？

感觉日子是真的赶时间一样地匆忙了起来。短短的十一假期倏地一闪而过。司思很是庆幸认识了程枫，也答应着他，即使不在一起工作一起学习，也要时刻保持联络。司思倒答应得爽快，其实她心里还是很乐意的。

好像前几天，对这个需要自己使劲仰头才能看得到眼睛的男孩，还挺反感的。

于是司思就真的遵守约定，准时地和程枫在晚上十点的时候泡在网上胡天侃地。

然后，就在噼里啪啦打字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司思被冲进来的夏帆狠狠地拽出了房门。

“怎么了？”司思有些恼火，可看着对面眼睛红肿的女孩也一时狠不下那个心，语气也缓和了起来。

“司思……”夏帆委屈地低声念着。

司思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凡是遇到这样梦魇般念叨自己名字的时候，只会发生一件事。

“说吧，借多少？”司思转身走向房间。每次遇见夏帆可怜巴巴眨着哈巴狗眼的时候，那就是她卡刷爆的临界线。

“司思……”夏帆继续念叨着，这让司思不自然地皱起了眉，停滞在门前。

一种强烈恐惧的感觉猛然涌了上来，一瞬间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咚咚声，只是一刹那，司思有着一种很不安很不安的预感。

而那预感越来越真实地闪烁在脑海间，伴随着身后传来的一句话，司思差一点往后一仰摔了下去。

“小顾妈妈，五天前去世了……”

忽然之间，司思觉得脑袋“嗡”地一下子一片空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恐惧的感受真的应了验，真的如同她这几天一直萦绕在心的莫名其妙的担忧一样，第六感告诉自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结果就真的发生了。太真实了，也太虚渺了。一时间司思有些反应不过来夏帆的话，不可置信地回想起了那个坐在沙发上微笑着给自己织着毛衣的女人，那个给自己梳头发的女人，那个后来拉着自己手臂，哭着对自己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的女人，怎么突然之间就……离开了呢……

“她……”司思怎么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呆呆地侧着头，余光瞥见身后的夏帆揉着眼睛、委屈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心肌梗塞，突然就去世了。小顾这几天电话也不接，我说我去陪他守灵送终他也不肯，他周围的朋友都不理我，我……”夏帆越想越觉得难受，明明自己是他的女朋友，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却想不到她呢？

司思回身看着不停流眼泪的夏帆，只觉着很难过，难过得也想跟着哭。

好像这世上最疼惜自己的亲人突然走了一样地难受得心里绞着疼，可是鼻子酸得像进了水，眼泪却怎么也不肯淌下来

怎么能在夏帆面前哭呢？

“别哭……”司思走上前，擦去夏帆流了一脸的泪水。

“也许他是不想让你担心吧。”

“可我是她女朋友，又不是外人，为什么要跟我这么见外呢？这个时候，我在他身边，不应该吗？”

要怎么评论夏帆呢？说她天真，还是说她傻？那么明显的拒绝，还能证明什么呢？

“他可能，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没再看夏帆，司思说完，转身开了房门。

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呢？司思不明白夏帆为什么什么情绪都不能掩藏，什么秘密都不能掩盖。是太信任自己，才会想着什么都对自己说吧。可是这样到底是好还是坏？明明现在的自己，没有办法与她分担烦恼……

司思坐在桌前，看着电脑屏幕上一行又一行的留言，刺眼的屏幕上程枫留了好多的话。

【在吗？】

【怎么了？还没说完就走了？】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肯定是遇着什么了，现在心情不好吧？】

【唉……好好休息吧，我下了。】

【真下了啊？】

望着对话框左上角灰色了的头像，还是那张欠扁的笑得明亮的脸，司思忽然之间想把所有的烦恼都一股脑全盘告诉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和他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对他也不了解，为什么要跟他说呢？

关了电脑，不经意间瞥见了放在旁边的手机，“轰”地一下子，司思骤然想起前不久手机里发来的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真的不来看她吗？求你了】

原来那时莫名的心慌是有原因的，如果说那条短信真的是他发来的话，那么他是希望自己能再去见顾妈妈最后一面的。可是单单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息连个姓名标注都没有，谁又会知道那是他发来的呢？

求……

他用了如此卑微的语气，真的那么希望自己能再去看她最后的一眼，可自己根本不知道这是谁的号码，也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她”到底指的是谁。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号了呢？

司思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趴在桌子上发呆的夏帆。

就算知道陌生的手机号码就是他，那自己……就真的会去看她吗？

那天顾妈妈哭着拉着自己手的柔弱的样子历历在目，对着她哭喊着“我恨你我恨你们”的自己活脱脱就是一疯子。每每想起这件事，司思都会不自觉地开始流泪，然后一遍一遍对自己说着“无法原谅”。可无论怎样，终究还是舍不得的。那是她心中占据很重要很重要位置的女人，像妈妈一样照顾着自己长大的最最喜欢的阿姨，也是一个自己很想叫“妈”的亲人。既然如此，那自己一定会无论如何都要去为妈妈送最后一程的。这样，他也就不会恨她。

司思握着手机，眼泪又模糊了视线。

等等，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可司思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翻开手机，司思又找出那条当时幸亏没给删掉的短信。

好像……看这条短信息的意思，不是他所发来的第一条。

想起刚刚夏帆说的“五天前”，那天……自己的手机，刚巧被摔坏了……

突然又想起来，手机掉在地上的前一刻，是因为来了一条电话的提示，然后自己才会去找手机，又一不留神给摔掉了……

原来错的不是他，并不是他刻意没有标注姓名告诉自己那条短信的确切的意思，而是自己没有接起电话，被误认为了是自己拒绝接听。所以才错过了再去看她最后一面，才错过了他的一番心意。

原来，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结果啊……

而此刻，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他……是不是会恨死自己了呢……

不，不要，千万别。就是不想让他误会自己，从始至终都不想让他不理解自己！

毕竟，他是她心里，最最重要的一个人。

司思攥着手机，很想给爸爸打个电话，告诉他，顾妈妈走了。可手指沉甸甸地就是按不下键，她并不知道，要怎么对他说出这句话，是用怎样的语气，还有怎样的心态。

有些事情，总是一步错，就步步错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