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阳的沐浴下,有一驾轻车缓缓地自城北驶向城南。穿过天南街,闹市就在眼前。人海如潮,熙熙攘攘的人流很快就把那驾普通的马车淹没,再也看不见半分棱角。
太子府。北雁塔。
在这座仅次皇城祭天台的楼阁里,此时正对坐着两个男子。黑衣俊朗,贵气难掩;蓝衣平俗,然而身形间自有一种不染纤尘的圣洁。
“啪”、“啪”,空旷的阁楼里棋盘落子的声音不绝于耳。
“啪”
元悟落下一子,步步逼近。
最终由他开口打破沉寂。语气格外尊敬。
“修明向先生求一挂。”
“啪”
常平占角布棋,不疾不徐。他的棋路并不像元悟那么凌厉,反而像水一样柔和。当然这或许与他长年清心潜修有关。
“六爻占筮,虽能先知先觉,却不能逆天改命。太子殿下又何必自寻烦忧?徒添不快?”
常平扫了一眼摆在面前的白玉算筹,波澜不惊。
末了,他在落下一子的时候又悠悠低语。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恨嗔痴。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奈何?”
元悟抬首看着这个于他而言亦师亦友的男子。此时他们之间明明只隔了一方棋枰,但是他却感觉他们的距离如隔了一条天河般遥远。
就算近在眼前,他也看不清他!猜不透他!或许说从认识到现在,他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这个谜一样的人!
思及此处,他忍不住回忆起他们第一次相识。
两年前,他在双乐坊结识凤冉,被她高超的琴艺和立浊世而不染的气性吸引,两人最终引为知己好友。
然而双乐坊终归是江湖组织,鱼龙混杂,并不是一个柔弱女子绝佳的安身立命之所。
所以在三个月任教期满后,凤冉就搬出了双乐坊,想自己在元都买个院子。但是元悟不放心,便以调教府上歌姬为名,把凤冉请进了太子府。
然而就在这时,一位自称是钦天台主祀的人,突然来到东宫。
他已经不记得这个男子说那些话时的表情,但他猜想应该是漠然的吧!相识多时,他可从未看到他的脸上出现第二种表情。
“本座来找一个病人,她现下就在太子府中。”
……
“她幼年遭遇不幸,家毁人亡,以致终年恶梦缠身。四年前,突患怪疾,容易心痛昏迷。是也不是?”
……
“本座收她为徒,自然尽力治她。”
……
很奇怪的人!但他却信了他。
“太子殿下走神了。”不知何时,阁楼里的落子声已经消弭。常平也收了手,淡然端坐。
元悟回神,歉然一笑。“抱歉,想起了一些旧事,怠慢先生了。”
他在看棋盘上,黑子已经被白子团团围住,原先占据的地盘也尽数被白子夺取。大势已去,这一局,他又输了!
高处不胜寒,手边茶盏已凉。常平起身理了理褶皱的衣摆,便欲告辞离开。但听见元悟的话又顿了一下脚步。
最终雪色长袍翻飞,他的身影消失在这座高楼里,并且再也没有出现在元悟面前。
……
“先生就这样走了?”
“本座不过是和她做了一场交易,她的生死现在于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那我也和先生做个交易,……”
……
“‘愁满钵,恨满钵,仇恨原是一世锁。凤凰受挫,天清陨落。’”
阁楼尽头轻轻浅浅的脚步远去,他留下的低吟,仿佛古寺里缭绕的梵音,又像命运之齿轮转动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