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近来怕说当年事
第十二章近来怕说当年事

元都,城北太子府。

“常大人”

……

“常大人”

……

一个身着藏蓝色常服的男子,轻车熟路的游走于桥廊轩宇之间。他相貌平平,明明三十不足,却满头银丝仿若垂暮老人。面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

如此奇怪的一个人,不但无人避之不及,反而只要有宫娥见到,都会停下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等那人走远,方才各自散去。

几个宫娥端着洗漱用具在九曲连环似的回廊里,边走边闲话。

“那个就是常平常大人吗?”

“是呢,太子府中就数这位大人走得最勤。一天总会来三四次,有时夜半三更都会来找太子殿下呢!”

“真的?晚上也来?!”

“这种事骗你们做什么!?,有次我在弗攸宫值夜,就看见张公公亲自领着常大人进去。里面的烛火到天明才熄。”

“啊?那常大人肯定是很受太子看重!不知常大人是司何职的?”

“嗯……,我曾听张公公说过一次,是什么……钦天台的主祀。”

“钦天台?!那又是个什么地方?”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没听人说过。”

“……”

一众宫娥绕过一扇拱门,便看见一位身着黄衣的女子。她坐在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低头用上好的白绸轻轻的拂拭七弦长琴。一下一下,极尽宠爱,好似掌下的木琴,是她的生命,是她此生唯一的挚爱。

宫娥们原本看见有人,便吓了一跳,生怕底下议论朝官的事被总管知道会挨罚。但看见是她,心下一松。恭恭敬敬的拂了拂身,没有开声打扰。

“……”

“幸好是遇见了凤姑娘,不然就要挨罚了!”

“是啊,刚才可把我吓了一跳。我们还是别说这些了,快走吧……”

“……”

宫娥们已经走远,她们口中的凤姑娘,那个黄衣女子。抬头朝她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浅笑。

容颜不算绝世,却是一个清丽的佳人!白玉簪轻轻挽着飞云髻,薄脂轻粉,弯起的嘴角,扬起的笑容,给她又增添了几分丽色。黄色齐腰长裙在身,花色简素,仅一株白色夕颜自左腹侧斜沿到右下摆。花瓣欲张未张,就如初次见到这个繁华世界的白纸孩提。

纤长素白的手指拨弄坚韧的银白长弦。优雅闲适的神情,行云流水的动作,轻轻缓缓的曲调。仿佛此间天地只她一人,没有欠挂羁绊,没有痴缠忧愁,她能永远长乐无忧!

一曲毕,还有袅袅余音回响,让人流连忘返。

“这支曲子可是新作?”

蓦然,从凤冉身后的梧桐树里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之后还有悉悉窣窣整理衣服的声音。

不一会儿,声音停下,一个身着黑色锦衣的男子从树上跳下来。

如果刚才的宫娥看见他,绝对不会认为自己逃过一劫。因为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东宫之主,元月华之兄---元悟。

玉冠白面,眉目英挺,神态形容与元端帝足足有八分相像。但是,他还没有他父亲历经岁月洗礼的沉稳坚毅,气质中却自有一份温厚。

“是这两日偶然得的灵感,今天刚作完。”

凤冉抬头看他,眼眸不起波澜,语气也轻松随意,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一国储君,而是一个平常朋友。

“可有定名?”

“尚无。”

元悟在树下走了几步,想了想,忽道:“有了,此曲作于冬,又有十二小节;且曲毕余音袅袅,让人沉迷忘返。实是一支难得的好曲!”

“《十二余音》,这个名字你可满意?”

凤冉起身朝元悟作了一礼,神色冷淡地道:“太子费心了,不过随性作的,又不要它传世。何苦呢?!即使有了名也不一定会有人记得。”

“小冉……”

竟像是触及了什么不能提及的禁忌,他们之间融洽的气氛,顷刻被轰得粉碎。

“对不起……,我……”

“太子折煞民女了,您没有对不起我,亏欠我的也不是您。”

凤冉的情绪忽得有些激动,心口剧烈的起起伏伏。突然,她扶着胸口跌坐在地上,脸色痛苦,额头上冒出的汗水如大豆一般。

“小冉……,小冉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回去找药。”

元悟见她捂住胸口便知是旧疾复发了,连忙抱她离开。

凤冉的居所就在梧桐树边,很清静的一个院落。满院的树,或高或低,或珍希或平常,各色各样,竟是无一棵相同。

元悟将凤冉抱进她的卧房,刚放在床榻上,就有一群女婢鱼贯而入。当先一个年纪稍大的,恭恭敬敬的把元悟请出房间。然后,极为熟练的给凤冉解衣、行针、喂药。

半天时间过去,元悟一直等在门外。虽然他知道,凤冉的旧疾近年复发频繁,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懊恼,不该在她面前提那几个字。

“十二”、“冬季”、“大雪”……,这些都是她难以释怀的噩梦,永远的禁忌!

“吱扭~~~”

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元悟立即回头。婢女们都出来了,一起朝元悟福了福身,然后离开。只留下那个年纪稍大的婢女,还站在门外和元悟对视。

这梧桐院虽然说是元悟的,但这里的人却都是凤冉买来一手调教过的,唯凤冉之命是从。

这位年纪偏大的婢女,名叫凤萍,是凤冉从小的贴身侍女。凤冉十分信任她,两人的感情就像亲姊妹一般。

“太子殿下,小姐还有话要对您说。”

凤萍低下头,让到一边。

“她的身体……”元悟看了看面前闭着的房门,推门的手还没用力,就垂了下来。他问低首立在一旁的凤萍。虽然话只说了一半,但她知道他的意思。

“常大人说少则一年,多则年半。”

小姐总是瞒着病情不让他知道,与其说是自负,倒不如说是不想让他担心。所以她心里一定也是有他的。

自从凤家出了事,小姐的性子越来越古怪,很少有人能接近她。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位良人,她不希望她的小姐错过这份幸福,最后追悔莫及。

“……只有这么短的时间了吗?”

元悟身侧的手握了又放,终于他低低的说了这么一句就推门进去。

房间里点了浓厚的香,却不刺鼻,似是想要掩盖里面苦涩的药味。

凤冉躺在床上,帷缦放下,阻隔了窥探的视线。元悟就站在垂缦前,静静的等她开口。

他从来都是尊重她的。她的作为,她的意愿,她的过往,他都不去干涉窥探,只等她愿意自己告诉他一切。

可是今天,他突然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自己扛着?什么都不告诉他?一点都不了解她的他,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修明,我过几天就要走了。”

良久,帷缦里面终于传出女子的声音,轻轻浅浅,不带波澜。

闻言,元悟一怔,半响后才吐出一句话。“是找到了灭你满门的凶手吗?”

“嗯……”

凤冉同意进东宫的那天,就和元悟约定好了,找到灭她满门的仇人她就离开。因为她说过,她要凭她自己的力量为她的亲人报仇!

凤冉仰望着床顶,神思飘忽,仿佛被魇住了。

她记得那年冬夜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很久很久,下得很厚很厚。可就算是最纯白的雪,也覆盖不了那夜的血腥和残暴。

在那个深夜,她被父亲藏在书房的密道里,亲人的哀嚎以及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不断传进她的耳中。但是她不敢哭,更不敢弄出一点声响,连呼吸都压得很低。

父亲母亲大哥小妹钟叔……,每次午夜她都在那些记忆中挣扎醒来,温热的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熊熊的大火,催命的寒光,仿佛就在她眼前跳跃。

轻闭双眸,有一股热流顺着眼角流出,最后消失在枕衾上。

父亲母亲,冉儿已经找到了灭凤家满门的元凶。你们放心,冉儿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你们报仇!

你们在天上一定要好好看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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