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轳行在管道上,车身四周围着不少侍卫。恰时已是晌午,太阳正毒辣,烤得道路两旁的大树上知了都懒得叫唤了。这时,一名穿着与旁人不甚相同的男人驱马来到车前,低声道:“主子,让众人歇一歇再走吧?”
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自车中探出来,轻轻抬起撩开了车帘子,内中坐着的人微微向前倾了倾身,抬眸往上瞧了瞧,刺目的太阳光激得人眼睛又酸又花的。他放下帘子,声音淡淡的:“那便找家客栈,歇一会儿吧。”
可也算巧,再往前行二三里地就有一家客栈,客栈的名字就叫“客栈”。马车停在门前,车里的人扶着侍卫的手走下来,负手立在门前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出来迎接也不气恼,领着众人往里走去。
“哟!各位大侠里边儿请~大侠是打尖还是住店哪?”稍显僵硬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带着十足的江湖意气。青年男子一愣,抬眼瞧去,却见一只绿毛鹦鹉蹲在钩子上叫着。他心下了然,低声道:“住店。”
这也算是他的毛病了,若要是赶路,那边一气儿走到底;要是歇息,那就睡个够。跟随他的侍卫也都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气和习惯,因此也并不多言阻拦,只听主子吩咐便罢了。
“死鬼、死鬼!大生意、大生意!快出来快出来!”鹦鹉扑扇着翅膀大喊大叫着,“住店、住店!”
这时有人无奈应声道:“行啦行啦别喊了,聋子都被你治好了!”众人半转身子,只见一人掀开头顶的帘子走了出来,他生得高大威猛,嗓子洪亮粗犷,见到这么多人也不怕,快走两步上前迎道,“诸位大侠,对不住对不住!方才来了三位客人,刚刚安顿好,怠慢了怠慢了!”
“无妨。”青年点点头,并不十分在意,“我等要住店。”他说着,递上一锭银子,少说也得有一二十两,“不必找了。”
客栈老板还在算计着自己该找多少回给这位客人,一听他如此大方,当下眉开眼笑,道:“多谢这位大侠!只是,大侠您这儿人多,今个儿客房又被人占用了两间……要不,您委屈一下,除了您,余下几位大侠两两一间?”
“可。”这人颔首应允了。他不太爱说话的样子,能用一个字表达的绝对不说两个字。但他神色十分温顺,对于客房不够自己手下需要两人挤一间房的情形并不在乎。
老板一听就笑了,连忙带人往后院儿去了。他们转了一个弯,刚刚瞧见客房的影子,就见从斜刺里窜出一男一女,他们一前一后奔到众人面前,眼见就要撞上走在前面的青年!
侍卫大喊一声:“保护主子!”随机呼呼啦啦围了上来,挡在青年身前。
谁知那两人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使了个鹞子翻身,直接越过他们落到一旁。身穿苍青色衣袍的男子扶着树干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的连连喘气,笑咳道:“好了好了我不跟你抢了,你自个儿慢慢吃吧哈哈哈——咳咳!”
“该。”女孩子年纪不大,似乎刚刚及笄的年岁,她一翻身坐到走廊的栏杆上,两条白白的小腿和光溜溜的小脚丫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眼中……
众侍卫咳嗽的咳嗽装哑巴的装哑巴,视线时不时地就往她身上飘过去。小姑娘眉尾一挑,眼角带煞,不甚开心地等着他们:“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的腿吗?”
“哈哈哈哈哈!小雀儿啊小雀儿,他们是没见过未出嫁的小姑娘的腿才对吧?啊?哈哈哈哈哈!你被这么多人瞧了去,是要嫁给谁才好啊?”先前的男人笑弯了腰,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大夏的礼仪颇为复杂,单说女子,上街不得袒胸露乳,不得衣衫不整,不得随意露出腿和脚给别人看。若是真的不小心给人看到了,那是要嫁给那个人的!小姑娘明眸皓齿,肌肤玉雪,玲珑可爱,被这人一提,一个个连忙挪开视线不敢再看。
开玩笑,这可是要负责任的!他们整天过着的可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哪儿来的心思娶妻生子呢?
小姑娘闻言双眼一眯,不怒反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苍、越、青!”
“小黑救命小雀儿发疯要杀人啦!”正笑眯眯地打趣对方的男人脸色一变,急急转身躲到不知何时到来的少年身后。
那少年长得很好看,脸部线条十分柔软,但五官要比常人深邃许多,大概是个外族混血的。他被人当成了挡箭牌也不恼,安安静静走过来,接住扑过来的小姑娘道:“我要去买些东西,刚刚看到外面有卖糖葫芦的,你要不要吃?”
小姑娘正追捕着男人,冷不防脚下没能刹住,一头栽进了少年怀里,闻言连忙点头,顺便抬眼吩咐道:“有瓜子的话带一包回来啊!”
“嗯。”少年扶着她站好,结果她递过来的钱袋,“还要什么?”
“唔……你看着买吧——对了小白是不是来信了?”小姑娘摇摇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抓着他的手上下晃动着。
少年颔首,神色不动:“对,待会儿让越青哥拿给你看。就快到皇城了,再忍忍吧。到了城里我买排骨做菜给你吃。”
“行,那说定了!”小姑娘笑嘻嘻地挥手,“你赶紧回来啊!”
他们这边闹腾够了,那边也看够了好戏,不再流连,跟着老板继续往前走。在老板的安排下,他们住进了不算小的房间里。青年的房间就在那个被叫做“小黑”的少年对面。对此,他并没有太大感觉,倒是他的侍卫们一个个大惊小怪了一会儿。
“无碍。”青年抿抿嘴角,绞尽了脑汁想要安慰自己的手下,想了半天道,“我们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动手的地方。”
“……”虽然这貌似是真相,但是为啥怎么听怎么心酸呢?众侍卫望天花板,默默哀叹。
不得不说,这人其实十分有自知之明!他们的确没有什么值得曲茗嫣三人关注的地方,玖风尘出去买零嘴,曲茗嫣就串门进了苍术的房间,老实不客气地倒了杯水给自己润嗓子。
苍术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出来,摇摇晃晃像是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他抬眼瞄了瞄对门的青年,微微抬了抬下巴:“哎,你觉得那小孩儿怎么样?”
曲茗嫣也跟着看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八字很硬,周身有龙气环绕,寻常小鬼不敢近身;但是生在重阴日,来了‘大王’怕是受不住。”
苍术奇道:“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在重阴日出生的?你又不认识他!万一你看错了呢?”
曲茗嫣道:“你以为我这十六年来跑来跑去是为了什么?这孩子身上龙气这般旺盛,不是——就是皇家的人;他虽然低调,也不让人觉得厌恶,但是隐隐透着高高在上的倨傲;还有,他周围还有这么多人贴身保护,怎么可能会是寻常人?
“更重要的是,他眼角的泪痣。”
“哦?前头说的还头头是道呢,怎么最后这条听着这么不正经呢?”苍术笑道。
曲茗嫣觑了他一眼,道:“兴许别人不知,但我可是知道的——六皇子貌似其母,眼角泪痣更是尽显姿态——气质高贵、龙气环伺、长得好看还有泪痣的,普天之下除了这个估计也没谁了!”小姑娘托着腮笑得可爱,“只可惜,男生女相,生在重阴,若是无人庇佑,只怕是‘小鬼易防,大王难挡’啊。“
“你可别多管闲事!”一听小姑娘这个语气苍术就觉得自己右眼皮子乱跳!他可记得那谁也是男生女相重阴节生的,平日里就小病小灾不间断,好在命硬八字里阳气旺盛,又有龙气护着,不然只怕早就被小鬼给吃了个干净!
如今,又来这么一个情况相似的,难保这丫头没那心思!
曲茗嫣笑笑喝了口水,不说话了。
她自然知道苍术在担心些什么,但是一个没什么交集的人,根本不值得她出手。只是见对方还是满脸不信的表情,小姑娘觉得好笑:“行了行了,我保证我不乱管闲事行了吧?可是,要是麻烦找上我了你可不能说是我故意的呀!”
苍术一口凌霄血险些喷出来!什么叫麻烦找上你?你不招惹人家哪儿来那么多麻烦偏偏还都落你头上啊!他内心几乎是咆哮着的,面上却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来:“是吗?那就好。”
两人正说话间,玖风尘已经买了东西回来了,怀里抱了一大堆零嘴:除了小姑娘指定的糖葫芦和瓜子,还有糖炒栗子、焦花生、桂花糖、梨花糕等等小吃。
他走在大街上,被路人行了一路的注目礼——也难怪,要是个小姑娘,买这么一堆吃食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大男人……真是奇怪哦奇怪哦!
玖风尘视若无睹,暗暗加快脚步回到了客栈。他虽然不在意那些目光,但总觉得十分不舒坦,好像整个人都被剖开了晒到太阳底下似的。
“哟,小哥儿回来啦?”客栈老板安顿好客人,来到前厅,看到他后笑笑地打着招呼。
玖风尘默然颔首,掀了帘子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