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道玖风尘的身份之后，曲茗嫣一直都没怎么给他好脸色看，但这并不代表外人可以肆意妄为。再怎么说玖风尘也是冥府里的鬼差，身份地位都是凡人不可及的，就这么被人伤了根骨险些要了性命，还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这分明是在打她的脸！若她还能忍得下去，估计也不是旁人眼中任性孤傲的魂师大人了。

所以苍术并不阻止她。他心里也十分恼怒，人是为了救他受伤的，虽然方才他施了法术及时止血，但手上粘稠的触感还是久久不曾消散。于是，苍狼神盘腿坐下，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着下巴，唇边勾着凉薄的笑，只是看戏。

他看着那一团一团白色的东西渐渐变大，心想着还不如让他把自己的宝贝放出来更快一些！

他只是稍动了这个念头，就被曲茗嫣狠狠瞪了一眼。苍术微笑，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好吧看来小雀儿不愿意，那就算了吧！快些慢些都一样，左右逃不出个死字，与其因为这个再让小雀儿平添不舒坦倒不如就此依着她的好。

他侧过脸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少年鬼差，对方倚着墙角坐着，头微微偏着靠在墙上，面色苍白。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毕竟在许多年前，也有那么一个人，明明累得几乎就要昏迷了，却偏偏硬生生挺着撑着，直到被人一掌劈晕。

苍术还沉浸在过往之中，突然听到王妃一声惊呼，不由连忙抬眼。只见窗户被人破了个大洞，一只厉鬼扒着窗子就要探进身来。他一怔，下意识站起身来，就要往那边走去。曲茗嫣见状，连忙喊了他一声道：“你看好玖风尘就行其他的交给我！”

苍术动作一顿，扭过脸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小姑娘。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片刻之后，苍术重新坐到玖风尘身边，默许了接下来小姑娘的一切作为。

什么是一切？就是不论后果不计代价，哪怕对方将王府夷为平地都无所谓。

对于苍术溺爱式的疼宠，不少神明提出抗议，结果被苍狼神轻飘飘一句“你若叫我看得顺眼了我也会如此待你”给堵了回去。

谁不知这厮这般放纵曲茗嫣皆是因为内心里的那一点愧疚？偏生后者拿着鸡毛当令箭，越发的肆无忌惮了。苍术也不管，甚至有事儿没事儿还跑过去浇点油加把火。

这次也不例外。更何况就算曲茗嫣不欲动手，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老虔婆仗着自己年迈倚老卖老逼迫神明，其罪一也；杀害媳妇李代桃僵，其罪二也；设计破除怨灵封印，妄图加害小王爷，其罪三也；死不悔改重伤鬼差，其罪四也。

四条罪责，若是放在人间兴许会被官差衙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一旦涉及到了神明，那就不能这般轻易不了了之了。

其实真说起来，若非最后一条大罪，只怕曲茗嫣也不会存了杀人的心思，她向来习惯一点一点折磨人，哪里会如同今日这般迅速来着？

过不多久，身边的人就呻吟一声，状似要醒过来。苍术急忙回头看，恰巧对上了一双深蓝色的眼眸，内心大骇：“你……”

少年并不答话，侧着耳朵似在倾听着什么。被人这般忽视，换成是别的人苍术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但眼前这个人不行，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这个人动手的！

过了一会儿，少年才将目光的焦点聚集在苍术身上。他先是一愣，而后微微笑了下，紧接着就毫不犹豫地——晕了。

苍术：……

你要晕就晕但是倒之前能不能先跟我说两句话啊！苍狼神内心疯狂咆哮道。但此时此刻他又不能把人晃醒，只得十分憋屈地继续看护着他。

外面的声音不小，夹杂在雨声雷声里也没那么大，苍术看着少年精致的眉眼，微微失神。不过很快地，他就被重物倒地的声音拉回了思绪。

曲茗嫣蹲在窗棂上，伸出来的手还没收回去，在她身前不远处的地上，一只披头散发的厉鬼正发出嗬嗬的声音，尖锐的爪子在地上不住地胡乱划着。

它已然没了半分人形，现下不过是个怪物罢了。曲茗嫣跳下窗子，一步一步走到厉鬼面前，也不管对方此时骇人的模样，伸出手扯住它头上的毛发用力往后拉，眸中戾气大盛：“王府大门上的残魄在哪儿？说！”

“桀桀桀桀桀！吃了！吃了！我已经吃了！桀桀桀，你永远都别想再见到他，永远！”

苍术一惊，想再开口已经晚了。曲茗嫣甫一听到残魄被这怪物吞吃入肚就收不住，偏对方又火上浇油加了一句重话，好巧不巧正正戳中曲茗嫣的心头伤，登时小脸发白，手指一根一根慢慢蜷缩起来握成拳头。

苍术知她恨极，却拿不出什么话来劝阻安慰，况且以他们俩现下的关系，若他当真劝了，说不得第一个被剁成酱。他倒不怕死，只是弑神毕竟是个逆天的举动，小雀儿已经为此受过天罚了，再受一次只怕会承受不住。

所以他一句话不说，只眼睁睁看着那只厉鬼的爪子被一寸一寸捏碎成灰，凄厉尖锐的喊叫声十分刺耳。

“我处处费尽心力想要保护的，你却把它吃了？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是这般胆大妄为，居然敢把它吃了？”曲茗嫣面无表情地蹲下来，白嫩的指尖沾了一点清白的灰迹，那是她捏碎骨爪时留下来的。王妃躲在一旁瑟瑟发抖，试图将自己变成隐形的才好。

只是曲茗嫣懒得往她那边看，专心对付眼前的鬼。外面的雷声已经停了，雨却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小不了。曲茗嫣很有兴致地开始哼歌，歌词模模糊糊的听不太清楚，但对于厉鬼来说，哪怕听不清楚歌词也足以叫他肝胆寸裂了！

——这分明是葬魂歌！

厉鬼也不尖叫了，反而瑟缩起来，苦苦哀求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放了我吧……求求您饶了我……”它神行枯槁，鬼不鬼妖不妖，比起人形更像是个畜生。

曲茗嫣冷冷盯着它，不为所动继续唱下去，诡异的曲调萦绕在这间屋子里，不光是厉鬼，连王妃也有些受不住。

至于另外两个人，一个已经昏迷了，另一个根本不惧怕这个，她才不担心！她现在要做的，一是要这只鬼灰飞烟灭再无转世投胎的可能，二是惩戒王妃以罚她保护不力。

“啊——啊——！你不得好死！曲茗嫣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你那情郎，你那情郎……你纵使集齐了你那情郎的三魂七魄也救不了他！你再也见不到你的情郎，再也见不到！”

它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出的话也越来越狠毒。

曲茗嫣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唱完了最后一个字，那厉鬼也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化成一抔灰，曲茗嫣手指一动，一朵火焰噗地燃烧在灰上，泛着幽幽的蓝光。只消片刻，就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了。

小魂师回头，看了看缩在墙角发抖的王妃的魂魄，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少年鬼差，最后看了看正冲着她静静微笑的苍狼神，慢慢地、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回家吧。”

离开王府后，曲茗嫣并不在意后续如何。王府是从此一蹶不振还是改头换面都跟她没关系了。

她只是觉得很疲惫，只好一个人出来散心。不知不觉就走到城外的小溪边柳树下。她坐了下来，倚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那只厉鬼最后说的话，无一不是她内心恐惧的。她知道，那只鬼根本吃不掉那个人的残魄；她也知道，对方所下的诅咒对她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但是她就是忍不住，那个人是她心心念念着的，恨不得把这个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悉数奉上的，连磕着碰着都会让她心疼半天的，逆天改命都要从地府抢回来的……那样的一个人，要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那该怎么办？

一只大手兀地拍在头上，苍术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别胡思乱想了，你真当他这么轻易就会放弃？当初他执意自戕谁都拦不住，后来他想要活下去之年比谁都要强烈，你不是比谁都清楚么？怎么临了临了反倒是你瑟缩不前了？”

曲茗嫣沉默不语。她没有瑟缩不前，她只是在害怕啊。

“我不知道你现在在想些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连你都要放弃的话，那么还有谁有这个能力，把他从黑暗之中拉出来、把这个世上所有的温柔的善良的美好的光明的东西送到他面前？

“你是离他最近的人，你是他最疼宠的人，你是最喜欢他的人——所以，哪怕我都要停手了放弃了，你也不许有这样的念头！”

苍术说话十分不好听，甚至称得上是咄咄逼人了。但是这次，曲茗嫣意外地没有反驳，她知道对方是在担心她，也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这么久过去了，曾经陪在那个人身边见证着他的功勋见证着他的死亡的只有他们两个存在了，所以不管是怨恨也好憎恶也好都多多少少带了点习惯的意味。苍术用他自己的方式赎罪，而她亦然。

曲茗嫣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而后睁开眼睛问道：“玖风尘的伤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他，已经能下地了。他听说你心情不好，正在做酒酿排骨等着你回去吃饭呢！”

“酒酿排骨？我要吃！苍术你不许跟我抢！”

“好好好不抢不抢都是你的……”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混杂着清清淡淡的青草香。阳光照进小小的院落里，照在端着盘子走出厨房的少年身上，格外的美好温暖。

听到响动，少年回眸，对着扑进门来的小姑娘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来：“你回来啦？”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