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线索这么多,总能找到规律的。少年也不坚持,他原本烧了一天,此时也不过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听小姑娘这么一说,竟觉得自己浑身酸软。曲茗嫣连忙让他回房好好休息,好在今晚收获颇大,明后几日也都不用再出去了。
玖风尘并不推辞,略点点头就恹恹地回房睡觉了。
曲茗嫣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对着骨灰罐子继续头疼。她取来一张纸,提起笔将从她到来这个镇子时发生的事一件一件列出来。
老夫人究竟是怎么找到她的?她的身份又是谁泄露给老夫人的?老夫人为什么要看着一罐子骨灰睡觉?王妃为什么会突然发狂险些害了自己的孩儿?还有那只厉鬼、王府大门上的怨灵……
这些事情看似没有关系,却有一条不甚明显的线串联在一起。看似巧合,实则有人故意为之——可关键问题就在于此,究竟是谁呢?
曲茗嫣咬着笔杆,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撂挑子不干了!明明这是官府衙门的事儿,怎么偏偏叫她遇到了?
小姑娘鼓鼓脸颊,最后重新打开罐子,拿过小刀在自己左手无名指尖上戳了一小道口子,殷红的鲜血挤了出来滴在灰白的骨灰上。
须臾,她将流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了一会儿,看着眼前渐渐成型的魂魄,一时间无言以对——是王妃。
可是那日见到的王妃还是好好儿的,怎么这才过了一天就……虽然从老夫人口中多多少少听出来她并不喜欢这个儿媳,但这女人身家背景实在是万里挑一,嫁给这么个没落的王爷可以说是十分委屈了,怎么老夫人却……
“妾身殷柳氏,见过魂师大人。”那女子的魂魄柔柔一福,整个人都呈现半透明状态,唯独一双黑色眸子如同盛着粼粼水波,只消一眼就叫人无法挪开视线了。
曲茗嫣歪歪头,丝毫不受影响:“你知道我?”
“是。”殷柳氏点头道,“老夫人之所以知晓大人的身份,也是妾身告知的。”
“哦?”小魂师吃惊地瞪大了眼,她下意识觉得,这件事并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老夫人通过自己的儿媳知道了她的身份,可是儿媳却成了一抔骨灰——如今王府里的那位“王妃”,究竟身份是谁还不得而知呢!“你继续说。”
“是,大人容禀。”殷柳氏微微一笑,柔美的脸庞愈加娇美,周身的温柔气质丝毫不因她此时的状态受损,“妾身是九年前嫁给王爷的,婆婆本来不同意妾身嫁过来,只是王爷同妾身早已许下诺言,婆婆又收了妾身父亲许多好处,因此也就默认了。
“嫁于王爷后,婆婆对妾身的态度便改变了许多。她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赐了妾身许多药物,暗示意味十足。
“只是妾身久久不曾怀上孩子,本以为是妾身自己不中用,不能为王爷留下一男半女;这时婆婆又说,妾身身边的大丫鬟生得十分乖顺,不如送给王爷做了通房,等日后生了孩子就交到妾身膝下抚养。
“妾身虽然不愿,但架不住婆婆的劝说,便同意了。只是王爷性子烈,怎么可能愿意?为此,我们还吵了一架。
“后来,妾身心灰意冷,不再服药,王爷与妾身再行房事,不久后便不再见红。请了大夫来瞧,原来是有了身孕。王爷高兴,妾身也松了一口气。从此之后,妾身日日小心处处在意,婆婆也是加倍呵护,直到我儿出生后不久——”
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师从东瀛阴阳世家的王府老夫人,下了狠命令,亲手揭开大门上的封印。而后,万鬼噬心,一代红颜死于非命!
老夫人怕事情败露,将她的一具白骨化成灰,装进罐子里封印起来;又叫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易容,从此李代桃僵,竟是数载未曾被人发现!
王妃死后,因为冤情太重,冥府不受,居然连投胎转世都做不成,无奈之下只得留在王府,等着何时寻个机会报仇。
可巧那日,曲茗嫣路过王府,站在大门前注视良久。王妃注意到她,仔仔细细也观察了她好大一晌。她已经是鬼,本不该再会有紧张的情绪,可是那天,她却哆嗦着大笑起来。她知道,机会来了!
“哦。然后你半夜托梦给老夫人,说你家有鬼作祟,需得请我来驱鬼;而你正好趁此机会露面对吗?”曲茗嫣托着下巴,听故事似的。
王妃颔首:“其实也要多谢黑无常大人,若非有他在,妾身鬼气不足,不能冲破那封印,让罐子摔碎。”她略抬眼,秀眉微蹙,“算计了大人,妾身纵使魂飞魄散也难辞其咎,只可怜我那孩儿,被捧杀至此却毫无所知。
“大人,妾身不求别的,只求婆婆恶行能昭告世人,还妾身一个公道,也使我儿早日明辨事理,切莫善恶不分。若能大仇得报,妾身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大人!”
曲茗嫣最怕的就是麻烦,可是偏偏麻烦一个一个接踵而来,让她避无可避。
虽然早就发现了老夫人的不对劲,原来真相竟是如此吗?小姑娘摩挲着下巴,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魂师的?难道只凭我在你家大门面前站了一会儿?说不定我是被你家的匾额吸引了呢?”
殷柳氏笑起来,她抬起宽大的袖摆,遮住了咧开的唇瓣,两只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妾身自然知道。婆婆只是东瀛阴阳世家的普通学徒,便能与鬼神通灵;妾身虽然不能通灵,但妾身幼年也随祖父习了些小法术。更有妾身先祖却是大夏第一灵师,曾有幸与大人见过面——
“妾身宗族祠堂内,至今都供奉着大人的牌位,也有大人的画像挂着;更何况大人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却瞒不过妾身这双眼睛。”
那是一双美丽而又多情的眼睛,任谁都不会想到,这双眼睛的主人能轻易看穿一个人的“身份”——无论是人是鬼还是神。
“你爷爷给你开了后天眼?”曲茗嫣诧异扬眉,而后笑起来,“你爷爷对你很好嘛!”
“是。祖父对妾身很好。当年不仅婆婆,就连祖父也不赞同妾身的婚事,觉得委屈了妾身——只是这档子事儿,谁说委屈便委屈了呢?妾身同王爷在一起时,虽说也有争吵,但更多的还是高兴;只要妾身高兴,那一切都能过去。”
曲茗嫣没想到她至今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殷柳氏恨老夫人恨陪嫁丫鬟,但对王爷还是爱着的,而且爱得很深很深。
她愣了一会儿,抿抿嘴角,道:“你说得对,只要自己个儿觉得高兴,与旁人何干呢?”说着,她又猛然想到了那只厉鬼,“对了,你可知你家小王爷前几日受了惊吓,被一只厉鬼惊到了?”
“有这等事?”王妃神情焦急起来,来来回回不停打转,“妾身一直被封在罐子里,偶尔趁着婆婆不在封印松动才能出来片刻,平时都只能远远看看王爷和我儿,根本进不了身——
“那几日……那几日婆婆把封印多加了两道,妾身出不来,不知道家中来了别的鬼,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都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受到惊吓。曲茗嫣心里默默补充上后半句。
她点点头,对着女人的鬼魂招招手,道:“你别急,小王爷没事儿,只是被那鬼的戾气冲撞到罢了——你的请求我可以答应,只是我这里有一件事也需要你地帮忙,按理说你猜到本座的身份,本座该不遗余力助你达成愿望才是。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不解决,只怕你儿子还会深受其害。当然,若你不愿,本座也不为难你,你的请求,本座依然会帮。只是你愿意帮忙,就算交易达成,事成之后本座定有重谢!”
“大人愿意帮助妾身,妾身已经很感激了,又怎敢狭恩图报?大人若是当真有事相求,妾身又怎么会推辞?只是不知大人需要妾身做些什么?”殷柳氏一听跟儿子有关,怎会拒绝?当下便急急问道。
曲茗嫣微微一笑,眸中精光一闪:“其实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次日早晨,曲茗嫣因为头天夜里睡得晚,便起得迟了些。忽然间,院子里一声暴喝,吓得她从迷迷糊糊一个激灵从床上栽了下来,人也跟着惊醒过来。
她抬手揉揉摔疼的后脑勺,慢慢爬了起来,顺嘴大吼一句:“嚷嚷什么呢?都闭嘴!”
院子里的动静小了些,小姑娘正准备出门打水洗漱,房门下一秒就被人踹开了。
穿着苍青色长袍的青年旋风一样刮了进来,手里还拎着殷柳氏的魂魄,面色不善道:“小雀儿,这是怎么回事儿?”在他身后,还跟着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黑无常。
殷柳氏面露苦笑,显然是解释不清了。
曲茗嫣咬牙切齿地扶额,然后她放下手,笑得格外柔软:“苍狼神大人,苍术~本座这儿少了一件狼皮裘子,你要是再捣乱,不如本座直接去扒了黑曜的皮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