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的身份被说出来，青年非常高兴似的轻笑了声，而后扬起细长的眉，碧绿色的双眸紧紧盯着坐在床上浑身僵直的少年鬼差：“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聪明呢，嗯？比我家那只蠢狼聪明多了！”说着伸出手去，毫不客气地揉上少年的头发。

——九重天上，正兢兢业业看家的黑曜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少年鬼差已经被青年的动作惊得傻掉了，呆呆愣愣坐在那里，低着头浑身僵硬，任由对方把他的头发揉来揉去最后弄成鸡窝。身为上古神明，原来竟是这么平易近人的吗？可是冥君分明说过“宁惹天庭十万兵马，不招上古一位苍狼”。

由此可见，苍狼神的脾气其实算不上多好。

青年看出他在发呆，笑意更加柔和了。他的声音低沉微哑，此刻放轻了说话，要是他眼前这位是个姑娘，只怕是要面红耳赤好久了。玖风尘不是姑娘，做不到面红耳赤，但鸡皮疙瘩四起也不是说假的。他的身体变得愈加僵硬，下一秒只怕就要僵成木头了！

苍狼神见状也不再继续逗他，十分可惜地往后撤了一步，站直了，“好了，说正事吧。你是不是喜欢小雀儿？”

好不容易松的半口气又卡在嗓子眼儿里了！玖风尘满眼惊恐地瞪着他，嘴巴微微张开，死活发不出声音来。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为神明，最忌惮的就是拥有人类的感情；但是他现在只是一个凡人，即便魂魄是冥府的黑无常。他也知道，曲茗嫣不会喜欢他，即使他拥有一张跟那人一模一样的脸。

可是他有些沮丧和不甘，想着人有一辈子这么长，那他就陪曲茗嫣过一辈子；这辈子过完之后，她还是当她的魂师大人，他也继续做他的黑无常。

只是这点心思埋藏在心里默默想着跟被别人说出来完全是两码事啊！他表现的很明显吗？为什么苍狼神才来一天就看出来了？玖风尘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哎哎，你可别误会！”苍狼神见自己吓到他了，连忙摆手。兴许是憋笑憋了好久，他有些气喘，眼角也红红的，“小雀儿并没有发现，只是我毕竟活了那么久了对吧？见到的肯定要比你们多得多啊！我能看出来，自然也不足为奇。”

玖风尘的棺材脸慢慢染上一层红晕。他抿紧嘴角，点点头又摇摇头，就是不说话。

苍狼神意外懂了他的意思，怜悯地拍拍少年的肩膀，意有所指道：“那你加油吧！”曲茗嫣能不能接受，可是一条无比漫长的路。

入夜之前，在成功将曲茗嫣逗弄到发火的苍狼神，被毫不留情地赶出了大门。青年一面笑嘻嘻地躲闪着飞向自己脸的锅碗瓢盆，一面对着抿嘴偷乐的少年挥挥手：“小子我看好你！下次咱再继续哈！”话音未落，一块抹布从正面袭来，成功糊了他一脸……

回头，曲茗嫣面目狰狞地拍着手上的灰，眼底泛着冷冷的光，玖风尘不禁一怔——这样的曲茗嫣他很熟悉，当初对方大闹冥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分明看上去是那么平静，但下一刻就要火山爆发似的，让人提心吊胆却防无可防。

“那个……苍狼大人他……”

“你跟他关系不错。”曲茗嫣收回目光看向他，深紫色的眸子渐渐被恨意覆盖，“你要记住，他可是苍狼神。虽说同为上古十大神明，但苍术的身份更是不同——他可是唯一一个由凡间苍狼修炼成为上古神明的——若非他有这样的身份庇佑，本座早就杀了他。”

她的恨意那么深那么重，仅仅是与她对视就已经叫人呼吸困难，苍狼神这么久以来，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样的恨意、还能面带笑容地跟她说话呢？

玖风尘忽然间觉得，大闹冥府时的曲茗嫣，跟现在的相比，已经是很冷静很冷静的了——至少那个时候的她并没有像此时此刻这般，恨不得立刻杀人以平心头怒火的冲动。

曲茗嫣也意识到自己的怒气太过旺盛，连忙深吸几口气，剧烈起伏的胸膛渐缓下来。她抬眼看了看天色，扭头打量了少年一番，见他的气色好了不少，难得露出了一个笑：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今天晚上夜探忠靖王府，本来我打算让你进去看看的，只是你大病初愈我不太放心，所以你今晚就留在外面接应我如何？”

她虽然是在询问，但实际上已经定下了计划，玖风尘想了想，觉得以自己目前的体力，也实在不能胜任“夜探”的任务了，因此也没多大意见。只是他左思右想，还是没忍住多叮嘱了一句：“小心。”

他的目光很诚恳，让曲茗嫣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小姑娘笑了起来，拍拍少年人的手臂道：“安心安心！你要对本魂师有信心才对！”

玖风尘看她笑得开心，也不再说话了。有信心跟担心明明是两回事。他在心里偷偷反驳着，却也只敢在心里反驳了。喜欢对方的感情越来越浓重，他怕自己一不小心说了出来，然后让两个人的关系破裂到难以挽回的地步。那样的局面，光是想想就让他呼吸困难。

所以，忍耐吧，不管多痛苦多难受，总比看到她的恨意是冲着自己来的好。

两天之内二进忠靖王府，这要是换到武侠话本里估计是要被夸一句办事细心了的；只是这要是被天上某位神仙知道，估计也就一句闲得没事儿干了的嘲讽。

对此，魂师大人振振有词道：“上次来我们只是为了驱鬼，这次是为了探查线索，目的根本不一样好吗？”

目的的确不一样，虽然小姑娘心中依然有了底，但是没有亲眼所见她还是觉得证据不足。于是才有了夜探王府的戏码。

小巧的黑色身影迅速爬上墙头，冲着下头的人比了个手势之后跃进墙内，而后快速找到目的地，推开木门躲了进去。

此时王府灯火通明，很明显是一家人吃过晚饭之后在一起聊天说话。曲茗嫣躲藏的地方刚好就是老夫人的卧房。她东找找西翻翻，就是要寻找上次丫鬟打碎的陶罐碎片。

她想，既然是老夫人十分珍惜的东西，那么即使碎了也会被收起来放好，绝对不可能随随便便扔掉了的。

果然，在一个不甚起眼的墙角，小姑娘看到了那只破旧的罐子。罐子不知被谁用浆糊重新黏住了，看上去跟以前毫无二致。她不禁皱了下眉。听玖风尘所言，罐子里应该放着什么东西，那么罐子碎掉了，里面的东西还在吗？

她这么想着，蹑手蹑脚凑了过去，轻轻打开罐子的盖子，伸出指头摸了上去。触手一片顺滑。她捻了捻指头，又凑到鼻尖闻了闻，不由大吃一惊：这个罐子里盛放的，居然是人的骨灰！可是这究竟是谁的骨灰？

正想着，房外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和脚步声，原来是一家人聊天完毕，老夫人要回房休息了。灯笼的光线越来越近越来越明亮，房内小姑娘深深呼吸着。她闭了闭眼，小心翼翼地抱起罐子，掐了个诀，躲到了门后。

片刻后，房门被下人推开，趁着众人伺候老夫人之际，小姑娘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待到众人离开视线，她立马加快了脚步，来到与玖风尘约定的墙角下，照旧翻墙出去了。

少年鬼差等了许久，他施法在墙面上，能够清清楚楚看到王府内发生的事。当他瞧见众人往老夫人房间去的时候，吓得手脚冰凉，生怕小姑娘被人发现！好在有惊无险，对方平安无事出来了，还带出来了一样非常重要的证据！

两个人一路狂奔回了家，关门落锁，曲茗嫣把藏在怀里的罐子拿了出来搁到桌子上：“这是不是你上次看到的？”

玖风尘看了一眼，点头，然后又比划了下：“上次没这么多封纸。”

“可说呢？据你所言，上次这罐子被一小丫头打碎了，这次就有了这么多封纸。只怕这罐子里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好物。”

曲茗嫣若有所思道，“可是我看了看，这里头也没什么，就是不知道谁的骨灰而已。那老夫人睡觉的时候，要看着这罐子骨灰做什么？”

骨灰……怨灵……厉鬼……总觉得自从来到这个镇子，就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样不爽快！可是谁能牵动她按部就班地走着别人设定好的路呢？曲茗嫣咬着指甲，眉头深皱。

玖风尘也是绞尽脑汁了想。从厉鬼的出现开始，一直到发现老夫人的不对劲，这一切法线得都太过顺利了，反倒叫人觉得心里不安。少年鬼差手指动了动，随即被人眼明手快按住了。

他抬头，不解地看向按住他的小姑娘，似乎在询问什么。

曲茗嫣放开他，撇过脸，不太自在道：“你今天刚生了病，还是不要用那个办法了。留给我们的线索这么多，总是能找到规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