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茗嫣侧头瞧了瞧忽然之间冷笑连连的黑无常，稍微觉得有些诧异。她这个“魂师”的身份来得实在尴尬，虽说也算得上名正言顺，但还是免不了要被冷嘲热讽一番。

因此，现在她看着黑无常现下替她说话地样子，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茫然和不适应的。她觉得，对方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忘了，当初她在地府是怎么大闹的才对。

不过下一秒，不管是什么心情都没了——小姑娘眼睁睁瞧着那只厉鬼冲破枷锁，咆哮着消失在夜幕中……

小姑娘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随后怒视黑无常大人：“你离它那么近做什么？故意的吧！”

挨骂了的某人满眼无辜地回望：“对不起，我一时间忘记了。”黑无常向来不假言辞，表情也常年好似被欠了三千两黄金的面瘫脸，傍晚时分为了演戏硬生生扯出了一堆表情已经算是为难，现下身份都被拆穿了，也就不需要再装了。

于是乎，顶着一张苍白又好看的棺材脸，玖风尘自认为很诚恳地道歉，眼底的歉意那么明晃晃的如同水银一般几乎就要倾泻出来，任凭谁人看到了都会忍不住他的过错。

只是可惜了曲茗嫣不是人，所以根本不为所动，依旧是怒气冲冲的模样。她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险些气得摔了手里的蛊笛：“玖风尘！本座提前说明白了，你不是有意的还好，若是叫本座知道你是故意的，本座就直接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

玖风尘呼吸一滞，惶恐地垂下头。他是真的忘记了，身为冥府的鬼差，对冥府的幽火有多大的腐蚀力。他方才离那只厉鬼那么近，不知不觉地，就使得那冥火的束缚力消失了许多，因此才给了它逃离的条件。

曲茗嫣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发这么大的脾气也是在迁怒。她追了这只鬼好几个月，好不容易布下陷阱等着它自投罗网。眼看就要收服它，谁知道偏偏是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坏了大事，这怎能让她不气？

魂师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道：“你给本座滚进来！”说罢，她先行转身回房。

玖风尘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已经冷汗连连，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赶忙跟了上去。

进到屋里，玖风尘看到桌上地上摆放了不少东西：黑狗血、朱砂符，还有许多古古怪怪的玩意儿。想来是为了对付那只厉鬼用到的。

小姑娘在这短短的几步路的时间里已经平息了怒火，坐在桌边正倒着茶，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扬了扬下巴：“坐吧。方才我一时情急，你也别觉得委屈。”

玖风尘怎感觉得委屈？他犯了大错，之后酿成的后果很可能不堪设想！对方虽然言辞激烈，却没有任何想要治罪的意思，他已经很是感激了。

“你知道，既然是厉鬼，那么必定需要有足够的怨气方能成形。怨气的由来，一是乱坟岗，一是宫墙内，一是深宅大院，一是无辜枉死之人。

“可是乱坟岗处魂魄太多，早有得道高僧道士做法驱散；宫墙龙气旺盛，即便是拥有千年道行的老鬼也不敢轻举妄动；深宅大院虽说阴盛阳衰，但往往都会请高人看风水抑制阴气盛行。

“因此，只有从枉死之人身上，才能得到怨气。”

曲茗嫣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抬眼看向有些惴惴不安的人，放缓了神色，问道，“你告诉我，如果你是那只鬼，你会怎么寻找这样的死人呢？”

玖风尘眨眨眼，垂眸思索着。按照魂师的说法，前三种方法都是逼不得已不可为之的，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是若要去寻那无辜枉死之人却又不在乱坟岗内，也只能——“杀人！”

曲茗嫣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没错，杀人。被厉鬼所杀之人，魂魄中的怨气要比因其他方法而死的浓厚得多。那只鬼可以借助你冲破幽火牢笼，也正是因为亲自动手的缘故。不然你以为，就算你真的站在他身前，他有办法挣破那样的束缚？”

“可是毕竟是我的原因……”玖风尘叹了口气，抬起头问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哼，你真以为这只鬼智商有多高吗？它生前心气儿就高得很，成为鬼之后更是桀骜不驯，不然也不会分不清自己与我的区别，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刚好，它想杀了我证明自己，那我就给它这个机会。你虽然一时不察让它钻了空子放走了它，但是也激怒了它。我觉得，过不了多久，它就会重新找我了。”

曲茗嫣得意一笑，吊起半边眉梢，“可惜啊，我不会再让它继续作恶多端下去了。它要恢复，就还是要杀人，这个镇子却也不大，总共就那么几户人口。我来这儿这么久，家家户户都认识我，明日你随我走一趟，帮我感应一下那只鬼躲到哪里去了。”

“好。”玖风尘看着她的脸，抿抿嘴角答应下来。

他心口忽然觉得暖乎乎的，这种感觉很奇妙，在他成为地府鬼差后直到现在，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可是他不会觉得讨厌，也不会觉得麻烦，反而很欣喜。冥府的少年鬼差有些疑惑地微微歪了下头，面上难得有了一瞬的空白。

“怎么了？”曲茗嫣说了那么多，觉得口渴，正喝着水就看到他稍稍皱眉的神情。这样的表情在旁人身上可能很寻常，但是在黑无常身上那就是奇迹！因此，她很是好奇地“随口”问了一句。

少年鬼差迟疑了一会儿，在小姑娘鼓励的目光中，犹犹豫豫地问了出来：“如果……有一个人让我觉得心里暖乎乎的，为什么？”

小姑娘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傻呆呆地问：“谁让你觉得心里暖乎乎的了？”

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于是她连忙补救道，“这个其实很正常啊！你看，你现在用的是凡人的身体，自然会受到七情六欲的影响。不过如果你觉得感到困扰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将这种感觉封住。”

她说着，顿了顿，“不过我不建议你将自己的感情封印住。你现在毕竟是个人，不是鬼差不是黑无常也不是冥府的神明，没有七情六欲，你连和尚道士都不如。”

玖风尘不说话。小姑娘恰时看上去伤心得很，说话时候声音也低低的。她说不建议把感情封住——那她之前，是不是给别人这么做过？那个人对她是不是很重要？重要到，逆天改命，也要改掉他的命数……

少年鬼差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面无表情道：“我不会封印它的。”这样的感觉很奇妙，也很美好。小姑娘说得对，他现在是个人，不是鬼差不是黑无常更不是冥府的神，他叫玖风尘，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仅此而已。

只是他有一点惊讶，那就是小姑娘告诉他，她可以帮他把感情封印住——感情，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也可以封印住吗？就算出家当和尚道士，也不可能吧？

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小姑娘端着茶杯咬着杯沿，笑嘻嘻地反问道：“哎，玖风尘，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份了？我可是魂师。魂、师、哦~”

——魂师。掌管天下魂灵之神。天下万物，凡有七情六欲者，皆受其管辖，因此成为九天之上普天之下最独一无二的神。而这位神最独一无二之处，就在于她曾经硬生生抽出了一个人的七情六欲，将那人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有神明询问此事，偏偏小姑娘回答得振振有词：“那是他的愿望。我是魂师，掌管天下魂灵；但我也是个商人，天下万物皆可与我做交易。那人的愿望便是成为没有七情六欲的人，既然他都这么要求了，也给了我足够的报酬，那么我又怎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于是问话的神险些被气得吐血，几乎就要大吼“你又不是开店的哪来的招牌”这样的话了。

所以，以玖风尘的聪明才智，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小姑娘的意思。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曾经要求魂师封印自己所有感情的人。那样的人，究竟要多狠心，才能抛却所有不顾一切，也不想被世间的烦恼束缚？

他想问，可是这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万一惹到曲茗嫣生气，下场估计也没那么好看了。因此他只是悄悄摸摸鼻子，将即将脱口而出的疑问咽了回去。

曲茗嫣也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整个人也有些恹恹的。按照她的计划，今天晚上就能成功抓住那只厉鬼，然后能睡个大头觉，不过现在看起来是不可能了。小姑娘轻叹一声，收拾收拾地上摆着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开始思考该怎么重新布局。

少年鬼差闲得无聊，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旁看着。过了一会儿，他憋不住，开口问道：“那个……魂师大人，黑狗血跟朱砂符是……？”他可不觉得以魂师的能为需要这玩意儿！

果然，小姑娘瞄了一眼，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我住进来的时候，隔壁大爷给的，说是辟邪。”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