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
今天是梁王出殡的日子,整个皇陵都布满了白色的绸布,梁王和王妃双双离世,只留下了一个不满三岁的孩童。也许是因为如此,也许是因为手足情深,皇上特许一切礼仪均按照皇家一级丧仪执行,所以这场葬礼还算得上隆重。苏依落站在妃嫔之中蓦然伫立,心想这也算暂时给了王妃一个交代。因为梁王只留下了一个遗骨,无人照料。苏依落特地请旨,将梁王的儿子陈岚带进宫中抚教。今生今世就把欠你的,还在你儿子的身上吧,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葬礼持续了将近一天,结束的时候差不多已经申时了。该回府的回府了,该回宫的也要回宫了。陈肃凡临走前极其深远的看了一眼夏绮鸢,他迫切的想从她的眼神中找到答案,可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当一行人等的马车缓缓的行至宫门外的时候,刚好碰到骠骑大将军,从宫中往外走。刘贵妃因为小产卧床宫中,同时也是为了不要染上死人的晦气。刘海俊刚刚从外征战回来,听闻女儿在宫中被皇后陷害小产,差点连命都丢了,便连盔甲都没换,便直接进宫来了。
众人下了马车,准备各自回寝宫。正巧,刘将军上前请安,“老臣参见皇上。”
“刘将军回来了,快快起身。”皇上看见刘海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淡淡的微笑,可是,他的脸上却有着其极不相称的表情。
“老臣谢···”一个谢字还没说完,刘海俊便看见了站在斜后方的皇后,心中怒火油然而生,一时间竟忘了君臣礼仪,快步走上前去,一把狠狠的抓住皇后的手腕,“你这妇人,怎会如此蛇蝎心肠,怎么配母仪天下。”也难怪刘海俊在皇上面前还如此放肆,当年,刘将军与先皇征战在外的时候,曾拼死救过先皇一命,先皇待他恩泽甚广。带到陈凤鸣即位以后,更是待他礼让三分。
站在旁边的夏婴见状,连忙上前阻挠。怎奈刘将军用力过猛,身上有穿着刚硬带刺的铠甲,在夏绮鸢挣扎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手腕。城门的卫兵看见这样的情形,皆拔刀相向,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放开她。”夏婴愤然的反抓住刘海俊的手,运功用力,试图以此让他松手。可是,刘海俊顽固至极,一双手通红的泛着血丝,无奈夏婴只得拔剑,架在他的颈上,谁料刘海俊用另一只手反扣其剑,夏婴怕动作幅度过大会伤到夏绮鸢,躲闪不及,被手中的剑划开了一道鲜红的口子。
“都给朕住手,”皇上看着眼前乱成一串的局面,怒吼道,他看得出,夏婴处处留情,既想保护夏绮鸢,又不愿伤害刘海俊,正处在左右为难之际,再加上,当他看见夏绮鸢那张白皙的面庞因为疼痛而涨的通红的时候,还是于心不忍,“公然在皇宫动手,你们有把朕放在眼里吗。”
一声怒吼,全场愕然,连忙跪地颔首。他之所以没有及时制止刘海俊荒唐的逾越,不过是想借这次发泄一下他郁积在心中的怨气,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见血的地步,“刘将军,你以下犯上,可知罪。”
看着刘海俊跪在身前,陈凤鸣的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他的铠甲,那上面的血渍触目惊心。
刘海俊听出皇上的口气,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又念及自己尚在病床上的女儿,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皇上看在眼里,心中细细掂量了一番,开口道,“罢了,今日是凤轩出丧是日子,朕不想多生事端,扰乱他的安寝,此事就此作罢,刘海俊,你先回去吧。”
刘海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片刻之后,规规矩矩的三叩首,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感觉,“谢皇上,皇上的心意老臣明白,老臣在这里谢过皇上,老臣还恳请皇上一定要还贵妃娘娘,以及那个还没来得及出世就胎死腹中的小皇子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皇上立刻明白,那是他施加给他的压力,他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皇后,心中泛起淡淡的哀愁,“朕自有分寸,刘将军请回。”
仰天自嘲,自问从大周建朝至今,先祖无不是英明神武,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又想到现时今日,自己的没落,皇权的衰微,伤感蔓延成一片汪洋。
苏依落跪在地上,纠结的看着斜前方的夏婴,那张刻骨销魂的侧脸,温润如玉,额头上轻轻蹙起淡淡的折痕,将他的关切和担心显露无余。
众人平身之后,刘海俊奉命回府思过。苏依落,目送他离去,看着他胸前的铠甲上,那一滩鲜红色的血渍,心在瞬时间跌落万丈深渊,那上面的一滩血,一半是夏绮鸢的,而另一半,就是他,夏婴的。
苏依落回过神来,发现皇上淡淡的扫了一眼皇后手腕上的伤口,便装作如无其事的回了寝宫。芸惠妃在嘴角挂了一抹难以掩饰的笑意,就差连眸子中也散发出欢愉的光芒。她随皇上,慢慢的回宫,身后的夜离也紧跟其后,在临走时,回头淡淡的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牵挂和担忧。
夏婴陪着皇后,站在原地,四目相视。苏依落突然感觉自己站在这里是那么多余,她私下的看了看,周围的嫔妃带着漠然,或是讥笑或是同情,总之是各有各的心思的慢慢离去了。她知道,她没有理由在这再待下去,尽管这儿天大地广,却丝毫没有她可以立足的地方,哪怕她对于他的味道是那么恋恋不舍。
苏依落带着心若慢慢的向昭鸾宫走去,她极力的想使自己的步伐变得轻盈,极力的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可是越是这样,她的心就越沉重。那滩在刘海俊盔甲上的鲜血,以及夏婴紧紧蹙起的眉头,狠狠的刺痛了她的双眼。
回到宫中后,她将心若遣到别的地方做些费力的功夫。一则,每当她看见她时,她总是会想起陈凤轩夫妇的离世,总会有种想要报仇的冲动,可是,现在又不是报仇的时机。她怕自己会一是克制不住自己,打草惊蛇。二则,就是,今后要进行的事情都相当危险,她不想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监视,而遭到陷害。
苏依落慢慢的趴在桌子上,想要平复一下心中的思绪,现在她的心太乱,以至于,脑海中在想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窗外的阳光慵懒的照了进来,带着清晨独有的花草和泥土混合的芬芳。
苏依落伏在窗前,想着一切的因果由来。她现在,必须要做的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就是找出证据,先把皇后救出来。
可是,这件事情有没有那么简单,就连皇后自己都不曾辩解,这让她更摸不着头脑。如今皇后,被皇上幽禁冷宫,任何人不得入内。她也就没有办法问清楚她的想法。于是,现在唯一的一个突破口就只剩了刘晗澈,苏依落知道她是芸惠妃的人,可是,这件事情事关她未出世的孩子,也许,凭借这一点,她可以提供出什么线索。
琉璃宇。
苏依落踏进琉璃宇的那一刻,整个身躯似乎被一股强大的萧条所包含,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漫天飞舞的轻纱羽帐,在此时此刻看起来更像是悼念亡灵的白绢,总是透着一股阴森的味道。她随着丫鬟慢慢的向内室走去。刚踏入屋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斜倚在床榻上的刘贵妃。她安静地看向窗外,恬静的面庞上,并不像苏依落想象的那样充满悲伤,更多的倒像是一种解脱。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
刘贵妃闻言,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依落,眼神中有什么东西一闪即过,她淡淡的开口,让她平身,赐了座位。
“娘娘,近来可感觉身子好些了。”
“是好些了,已经可以勉强的下地走路了。”刘贵妃有一搭没一搭会这话,眼睛却依然看向窗外。
苏依落顺着她视线的方向向外轻睨了一眼,原来,窗外的几颗葱郁的树木上,跳跃着几只顽皮的鸟雀,他们叽叽喳喳的跳来跳去,一会飞到这一会飞那。苏依落,回过头来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乌黑的秀发,白皙的面庞,长长的睫毛无一处不散发着一股遗世脱俗的清高。她还是这样认为,一如当初,这样的女子是不应该生活在这样腥风血雨的宫廷中的。
“娘娘,关于娘娘小产一事···不知娘娘···”尽管她也不想开口再提此事,不想勾起她的伤心,可是,这件事事关皇后是性命荣辱,她不能不管。
刘贵妃闻言淡淡的一笑,仿佛落水滑台的不是她一般,几乎没有预期的激动的愤怒,“本宫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是,本宫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话,‘是皇后推本宫落水’”。
苏依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沉默片刻,她还是不甘心,再次开口,“娘娘明知道事情的始末原委,为何不肯说,难道娘娘就不想为自己的孩子讨个公道。又或者这件事本就是娘娘自己所为,不过是陷害皇后争夺权位的一计。”
“放肆,”刘贵妃闻言,脸上起了微微的变化,她看着坐在眼前的这个女子,心中暗暗称许,不愧是他挑选的人,稍稍挺顿了片刻,缓和了一下语气,“有些事,不该你管,你便不要过问,连皇后自己都承认了,你又何必在此徒劳。”
苏依落见状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枉然,这个孩子在刘贵妃心中远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重要。
“如果苏昭仪只是单纯的想要帮皇后,本宫劝你还是收手吧,如果你只是想以此争取在皇上面前的分量,那也大可不必了,因为···”她的声音悠远飘扬,一如往昔,他的那首《霓裳泪》,婉转飘渺,绕梁三日,“因为,他永远都不会再相信你,此事一过,不管结果如何,你都难逃一劫,还是多些时间想想自己吧。”
苏依落再一次被她的话惊住了,她说皇上不会再相信她。这倒是真的,陈凤鸣本就多疑,经过了这么多的事,他怎还会信他。可是,皇上不信她,不是对她更好么,她有为何提醒他。刘贵妃这样说到底有事么用意。
苏依落再回宫的路上一直在想着刘晗澈的话,那句“还是多为自己想想“,挥之不去。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又太过突然,才让她难免有什么事顾虑不到的。
陈凤鸣对皇后是何等的熟悉,她的品德行为,他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现在看来,皇上对皇后情深似海,一定不会让她有事的。倒是自己,皇上,为何现在还不动手,仅仅是因为被皇后一事而闹得焦头烂额···
转眼间,已经走回了昭鸾宫,路过花圃的时候,看见一只鸟雀正在芍药划下乱啄。便她吩咐身后的人都退下,说自己要好好修理一下花圃里的芍药。待四下都无人后,她便轻轻地抓住花下的那只鸟儿,将上面的纸笺抽了出来。
“小心梁王殿下留给你的东西”十二个小巧的字赫然于眼底,惊得苏依落冒出一身冷汗。她悄悄将鸟雀放飞,就急急忙忙的往寝宫跑去。
一到内室,她便将房门关了起来,一个人人小心翼翼的将桌子上的暗格打开,当她看到那本青蓝色的手札还静静地躺在那里的时候,整颗悬着的心才算慢慢的平静下来。
她长舒一口气,静静的坐了下来。那本手札里收集了揭露王落芸身份的证据,以及六年前那场哄乱的宫变,那是皇家的秘密,她不该知道,也不能知道。
苏依落重新将手札放了进去,又把暗格恢复原状。刚想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下,却突然发现,桌子上的纸张书集稍稍有了变动。她是个小心的人,当年在凤仪阁,里面的当家管事红姨,便训练她们放东西要有条有序,如今的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所以,她对于自己的东西相当清楚。
“来人呐。”
“奴才参见娘娘。”一个小宫女闻言,急忙从外面跑了进来。
“谁动过本宫的东西。”
“回娘娘,是心若姑姑。”
苏依落闻言,那股强压制在心底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心若,本宫不是派她去崇芳馆那学些种植芍药的技巧吗,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姑姑说,今天中午崇芳馆管事被惠妃娘娘叫去了,所以就趁这功夫回来看看。”
苏依落听完宫女的话,心中的盘算已十有八九,只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还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找出杀害陈凤轩的幕后真凶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