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府。
温柔的风轻飘飘的吹过,庭院的绿柳青杨缓慢地伸展着腰肢。庭院里种植的海棠开的正艳,绯红色花瓣仿佛一张没人的脸,娇艳的让人心醉。屋檐上,俏皮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叫着,从这头飞到那头,乐此不疲。
芬芳飘荡,和着院落里清寂的低啜,显得分为冷清。
苏依落风一般的内堂跑去,一袭洁白的轻纱在身后慢慢飘荡,墨色的青丝随着仿若羽翼般的轻纱,懒散的摇摆。一如初见,凤仪阁,千娇百媚,一舞倾心。
夜离紧跟其后,遣散了前来探望的人群,生怕被人看了笑话,传到皇宫里,又多了些流言。
苏依落在下人的指引下穿过内堂,来到了陈凤轩的房间。站在门外的她,却久久不敢入内,看着内府庭院里,花花草草都是六年前锦江的模样,于是,眼眸中那酝酿已久的泪水却再也掩藏不住,瞬间滑落。
王妃似乎听到门外有些异样的声音,便缓缓的将屋门打开,“吱——”的一声暗红色的木门闪出一条细线,两个泪眼朦胧的女人相视相望。
王妃,那双微微红肿的眼睛带着伤心,绝望,羡慕,嫉妒,怨恨···好多好多的情绪,交织交缠,最终化成一串浓浓的泪水,一倾而下。她盈盈是行礼,之后,深情地回头看了一眼躺在病榻上的男子,便走了出去。她将这间屋子让给了另外一个女人,她将她心心念念,爱了一生一世的男子,推给了她的情敌,含泪而去。
苏依落,目送她离去,缓缓的将门关上。她了解这个女人的痛,事实上,她也不想剥夺属于她的关于他的最后的时光。可是,再怎样,她也应该来送他一程,因为她要告诉他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她不要他带着遗憾而去。
苏依落缓缓地走向病床,可是此时的心情,却不像是刚刚在路上那般沉重,反而轻快了许多。当她看见虚弱的陈凤轩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那根明晃晃的金针轻巧的插在他的气管上,险些失声的嚎啕出来。她知道,那一定是他,再三要求太医锁住他的最后一口气息,因为他要等她,等她来看他,等再见她最后一面。
她不知道,一直伏在床榻上厮守凝望的王妃时时刻刻的对着这根金针是何感想,但是,她却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是那么的撕心裂肺,痛得那么的难以呼吸。她知道,拔下这根金针,唯一的后果就是——死亡,就是生生世世的离别。
她伏在他的床前哭了好一阵子,最后才好不容易的慢慢止住了泪水,苏依落潦草的用衣袖擦拭了一番,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然后,那只纤细柔美的玉手,缓缓的伸向了锁在她气管上的金针。
男子,费力的睁开眼睛,满面的疲惫之态,再看见床榻前的苏依落时,露出了会心的一笑,那一笑,仿佛耗尽了他一生的精力,付出了他一生的辛酸。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男子,缓慢的从胸前掏出一只珠钗,钗花上的细绒已经开始脱落,显然,是日思夜睹摩挲出来的结果,“代我···把它埋在···院外···那颗···海棠树下。”陈凤轩断断续续的说道。
苏依落接过男子手中的珠钗,仅仅的握在手中,泣不成声,“清风起,山花开,绿柳青杨风中摇,海棠红···”语音袅袅,宛若天籁,她缓缓的开口,唱起了锦江当地的民歌,情谊依旧。
陈凤轩听见歌声,顿时眼前一亮,往昔的种种如云烟般浮现在以前,“你···怎么会···”
苏依落紧紧地的握住他的手,“你答应过我,要带我逛皇城,此钗便是信物,不许耍赖哦。”当年,还是个小女孩的王落芸在锦江别院,对都城充满了幻想,一心想要见识一下京都的繁华,于是,在得知了,陈凤轩有能力带她去玩的时候,便俏皮的要他许下这个诺言。
“芸儿···,你是···”陈凤轩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倾城倾国的女子,心中充满了欣喜之感。也不全然是诧异,其实,曾经凤仪阁初见时,他便觉得她熟悉得很,尤其是那双晶莹明澈的眸子,越是相处,变越觉得他似曾相识。可是他总以为自己是思念过度,才会情牵她人,一致出现了幻觉。
“是,我是,我是真正的王落芸,是你的芸儿。”
陈凤轩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面庞,泪落如雨,却也笑靥如花。
苏依落坐在床榻上,不住的哼着锦镇的民歌,诉说着曾经一起吃过的糕点,一起开过的玩笑···最后竟连自己都泣不成声。
陈凤轩是笑着闭上的眼睛。
“啪——”的一下,那双厚实的大手瞬间滑落,陈凤轩带着恬淡的笑容和久违的欣喜,离开了他牵挂了这么多年的女子,离开了囚束他一生的帝王牢笼。
“凤轩,凤轩····”苏依落轻轻的摇晃着他的身体,嘴角不住的呢喃,好像是在温柔唤起一个熟睡的孩童。泪眼婆娑,哽咽无声,当她认识到眼前这个为了他奔波劳累了这么多年的男子,终于还是连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就离他而去,她终于忍受不住了,仰天长啸,一声哀嚎,划破了不尽的空旷和寂寥。
“吱——”的一声,王妃推门而入。她遣散了众人,独自一个人徘徊在门外,因为她还奢望着可以有机会看着自己心爱的丈夫离开。可是,在他听到,屋里苏依落的痛哭之后,整颗悬着的心碰的一下摔了下来,摔成了粉碎。
幽暗的光线,使原本空旷的屋子变得几分狭窄,好像宣昭性的暗示着一个人的多余。
尽管王妃脸上的泪水如泉涌般汩汩而下,可是她却无比镇定的走向桌案。小心翼翼的拿起暗匣里的一本手札,生怕弄出一点声音,好像一有声么声音,便会惊醒熟睡的孩童一般。
“这是,王爷,这些日子明察暗访的调查结果,已及这些年来宫闱之中发生的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史,王爷说,这也许会对娘娘有所帮助。”
苏依落接下王妃递上来的手札,眼睛一转,眸中充满恨意,“是谁。”
王妃面不改色,一脸温柔的坐在床榻,替梁王整理着个发丝,浓情蜜意,好似不知道眼前的人已经离世,“太医说是吃了娘娘赏给臣妾的百花糕。”
“百花糕,不可能,那个是不会有毒的。”
“是啊,那个是不会有毒,只是与娘娘先前赏的洛凝青茗里混在一起,就变成了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慢性毒药。”
苏依落猛然一惊,洛凝青茗的确和百花糕相冲,会形成剧毒也难怪,试食的奴才会没事。这样,分明就是处心积虑的谋杀。可是,可是,“我,并没有赏你洛凝青茗。”
王妃闻言似有惊讶,却又不似,这也难怪,像他这样的一个人,倘若心爱的男子死了,她的心也就跟着死了。一个心死的人,是什么也不会关心的,“是心若,每次臣妾觐见过娘娘以后,心若必会附上一罐洛凝青茗。”
苏依落听及至此,事情大概多是已经了然于心。
转瞬间,王妃已经陈凤轩的仪容整理的整整齐齐。王妃起身,慢慢的走到苏依落的身前,“娘娘,臣妾在外面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只知道了,这跟珠钗对王爷的意义,不知娘娘可否归还。”当初陈凤轩之所以要丢下这跟珠钗,无非是,觉得对不起自己对苏依落的感情。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苏依落才是真正的王落芸,所以这根珠钗,这段感情都要有始有终。
苏依落,完全被眼前的这个女子折服了,她居然允许,居然可以如此坦然的帮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心心念念着另外一个女人。
王妃似乎看透了苏依落的心思,微微一笑,“爱上一个人,你会甘愿为他做任何事情,不只是为他生为他死,还要为他寻找真爱。”
王妃从苏依落手中拿回珠钗,重新放回到陈凤轩的手中,“臣妾知道,娘娘心中所爱并非王爷,但是臣妾恳请娘娘,看在王爷痴心念你一场的份上,一定要为他报仇。”
说罢,王妃便静静的伏在陈凤轩的身体,她端庄温柔的侧脸紧紧的贴在王爷的胸口,一双美丽明澈的眸子微微的闭着,仿佛是在聆听他与她这仓促的一生中那些琐碎却又璀璨的画面。王妃一动不动,就那样贪婪的吮吸这这个男子仅有的温度。苏依落被这一幕感染的几分心酸,世间情爱究竟为何,竟可以无私到这般···
过了好久,王妃仍旧是一动不动,苏依落隐约感觉到好像发生了是什么,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异样,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猛然发现,王妃一袭素色烟纱长裙,却在的胸口处氤氲开一团妖艳红,仿若门厅外,翩然盛开的海棠花。
王妃的面容仍旧是如此端庄柔美,微闭着双目,看起来那么的安详恬静,没有悲伤,没有愤恨,只是平静中带着那样一点淡淡的心满意足的感觉。她的那句“爱上一个人,你会甘愿为他做任何事情,不只是为他生为他死,还要为他寻找真爱”。深深地刻在了苏依落的心里。萦绕在脑际,人狂风吹拂,却怎么也弥散不了。
她想王妃是真的很爱很爱梁王吧,能死的这么恬静,这么安逸,没有痛苦没有悲伤,也是一种解脱。至少从这一刻起,陪在凤轩身边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了。也许,来世她们可以神仙眷侣,在最合适的年华有着最美丽的相遇。
“你放心吧,凤轩不会白死的。你们的命,我一定会用凶手的鲜血来祭奠。”苏依落紧紧地的握住了拳头,洁白的牙齿狠狠地要在下唇,直到鲜血在嘴中弥漫。
一片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