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娘娘,梁王到了。”因为昨天一时间记起的往事太多,牵动了太多的情愫,所以到现在,心情一直没好转过来。弄得连心若说话都显得小心翼翼。
“请他进来吧,”顿了顿又接着对四周的婢女说,“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暗笑自己,毕竟是是青楼里出来的女子,掩饰情绪,强颜欢笑还是会的。整了整裙裾,对着青铜镜,迅速的施了点粉黛,在嘴角敛起撩人的弧度。还有三天,大仇未报,血海未泯,又岂能为了一个从未将自己记在心的男子乱了分寸,苏依落一直不断地提醒自己,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初,现在的她,是苏依落。
“茗羽···”苏依落坐在空旷无人的大殿上,等待着陈凤轩的到来。然,陈凤轩在看到她的一瞬,除却诧异,脱口而出的竟是“茗羽”两个字。
“凤轩。”苏依落盈盈起身,袅娜多姿的向他跑去,身上的一袭轻纱在空旷的大殿中随着她的奔跑,向后展开悠扬的弧度,美若天上仙子,一如当年,他第一次在凤仪阁见到她的样子,不过一舞,足倾君心。
苏依落如玉般纤细晶莹的手臂,紧紧地环上他脖颈。他如瀑的青丝在一低头的瞬间倾泻而下,刚好滑落在她藕白的面容上。苏依落感觉到,他僵硬的身体一点点变得柔软,一双厚实有力的大手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仿佛生怕怀里的这个女子会再次如那是一般突然的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一般。
当时,苏依落答应陈肃凡决定进宫的时候,陈肃凡便一把火把整个凤仪阁烧了个店毁人亡。那夜,火势渐起,苏依落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把服侍自己的丫鬟打晕了,然后一个人从窗跃出。她越出窗外后,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偷偷地看着熊熊的火势。红彤彤的火舌散发着炙人的热量,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掉。那是她这一生,第一次杀人。
就在这时,突然间,一支银兵铁骑如风般迅涌而至。是他,她看到了,他飞速的从马上下来,想要涌入那个火坑。周边的将士,紧紧地拉着他。火红的火苗映在他落魄的脸上显得分外绝望。就是这样的时刻,刚刚从平叛的战场上回来的他,还没有来得及换下铠甲,便冲了过来。苏依落当时就在想,他一定是刚刚踏进城门的时候,看见这边的火光,所以别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冲了过来。这场火,这个日子,并不是随便选的,展茗羽的消失一定要轰动,一定要让众人都知道。这样才可以更加理所当然的诞生一个全新的苏依落。
须臾,一个凤仪阁的伙计满身是火从里面跑了出来。陈凤轩疯了一般甩开众人的缠绕,顾不得来人身上的火烫,紧紧地握着他的肩膀,仿佛要把他抓碎了一般。“茗羽呢,展茗羽是不是还在里面。说啊,你说,快说啊···”
伙计在他的咆哮中显得格外虚弱,“茗羽··姑娘,她今晚上···喝醉了,一直···在··房···”断断续续的吐了几个字,便断了气息。
陈凤轩撇开他,拼了命的往里面冲,身边的将士来不及阻挠,眼看他就要冲了进去。苏依落躲在角落里,看着他的撕心裂肺,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忍,这是这么多年来,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第一次有了恻隐。她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运功狠狠地打向了他的小腿。来不及防备,那样伟岸的身躯如山崩一般,颓然倒下。她甚至不清楚他冲向里面使用了多快的速度,不然在他一双膝盖跪地的瞬间,不会溅起四周的尘土。后面的将士快速的上前将他抱住,生怕,他会再次起来冲进去。
“啊——”一声仰天长啸,大地撼动,尘土飞扬,心尤颤。他突然像一个无助的孩童,趴在身边副将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苏依落没有等到大火熄灭就离开了,因为她实在不忍看到这样一个雄材伟略的男子如此伤心欲绝;不忍心看到他再见到房间里那具尸体时的绝望。
“茗羽,你,怎么会进宫。”陈凤轩深情地看着苏依落,虽是疑问,却没有一丝质询。
苏依落刚要开口,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陈凤轩又接着说,“我要听实话,倘若,你现在还不能对我说的实话,那就不要再费劲心思的编写谎话来骗我。我不怕你骗我,我怕的是你骗不了我。”
酝酿了半天的话,在他的这一言语中彻底淹没。她回复他脉脉地凝望。一双削葱般的玉手轻抚上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殷红的指甲顺着他乌黑的发丝慢慢滑下。“凤轩,不会了,我不骗,再也骗你了。”
“是谁安排的,难道你真的不愿意和我在一起。”苏依落和陈凤轩双双坐在大殿的地上,她枕在他的腿上,看着他俊朗的容颜。一双如此厚重的大手,却那样温柔的抚摩着她的发丝。
“是肃亲王。我进宫是因为我有恨,我心中恨意难平,日日夜夜受着折磨,如果,不报仇,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我可以帮你的,你一个人太危险。”
“凤轩,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这仇太深,太伤,太痛,所以我一定要亲自动手,我要让她饱受折磨后,痛苦的死在我手上。”一滴冷泪,悄然滑落,眼角湿了一片。
陈凤轩温柔的擦拭着苏依落眼角流出液体,一言不发。
她知道,她是他的软肋,她是他的痛处,是他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梦靥,从前,现在···
可是,她,却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他······
是她,辜负了那一往深情,命运纠葛,造化弄人,这一世,注定负你。
“凤轩,能帮我一个忙么···”苏依落扬起明媚的笑脸,眉眼深处是难以掩饰无助,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乾清宫。
幽暗的光线,从玲珑的窗纸里偷偷地渗了进来。厚重的宫门,雕龙刻凤,每一片龙鳞,每一段凤羽都透着闪闪的金光,在暗淡的宫殿中越发的慎人。
皇上,淡然的坐在龙案后的椅子上,漫不经心的翻弄着桌子上的堆积的奏折。
案前,一袭暗紫色的长袍,挺挺的直立,幽暗的光线遮挡着半面容颜,看不见情绪,“皇兄,芸儿的毒,可有了解药?”
“还没有,太医院的都是一群饭桶。张太医一死,更是束手无策。”皇上幽幽的开口,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他知道陈凤轩对王落芸的情意,当初都城再遇,他也想成全他,可是,没想到的是王落芸居然失去了记忆,一心只记得他,想要跟他走。所以,他也只好将她带回宫。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多少是心存感激和愧疚的,不管是当年为他舍弃了皇位的争夺,还是舍命为他挡的那致命的一刀,又或者是后来夺了他心爱的女子。这些,他都是记得的。所以,再不触犯他的皇位和权力的情况下,他叫一声“芸儿”,他是不怪的。
“皇兄,可否真心回答凤轩一个问题。”梁王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看见皇上良久不语,便知道他这算是默认了,顿了顿接着说,“皇兄可否记得五年前,答应过臣弟的事。”
“自然记得,朕答应过你,不会让芸儿受苦。”
“倘若皇上,还记得,那便最好。”陈凤轩略微的松了一口气,接着说,“夏渊侯,游识江湖,见多识广,认识的名医肯定不计其数,倘若他肯出手,芸儿的毒,一定可以解得了。”
皇上闻言,将手中的奏折轻轻地放了下来,慢慢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眼中含满了运筹帷幄的笃定,仿佛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不止这么简单吧,还有什么,一并说了。”
“既然是夏渊侯出手,此事,自然还望皇兄,手下留情,更何况此事,皇后娘娘也牵扯了进来。”
几声冷笑,猖狂的回荡,在冰冷空旷的房间内,显得而格外阴森。陈凤轩,对于自己的这个兄长其实是了解的,他知道他的阴险权谋,知道他的帝王霸气,自然也知道他这样的笑声背后的寓意。
权力就如同恶魔一般,可以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变得扭曲,变得面目全非。为了那高高在上的皇位,陈凤鸣,这个位居皇位的兄长变得太多,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心只为社稷黎民,满怀意气情宜的陈凤鸣了。如今这样的局面,陈凤轩能做的只是,做好自己臣子的本分,对于,旧恩故情,还是不要记得的好。
一声,谢恩过后,陈凤轩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言行举止间,除了那句“芸儿”没有丝毫逾越之处···
世人都说帝王家的好,那知帝王家的苦,没有自由,没有情意,连鲜血的温度,都是凉的,陈凤轩嘴角划过一丝凄苦的弧度。
苏依落依窗而立,看着窗外的一片静谧,心却暗潮汹涌。
昭鸾宫小聚,岂止是叙旧这么简单。这样紧急的时刻,皇后把他扯进来,为的无非是要他出头做个中间的纽带,给双方一个台阶下。这么简单的道理,苏依落又岂会不知。
可是,此时皇后把梁王牵扯进来,真的只是解决燃眉之急那么简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