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华宫。
苏依落刚刚踏进宫门,便觉得央华宫今日的氛围有些异于往常。平日里,偌大的央华宫尽管雍容华贵,却也都是静谧恬淡的,今日,尽管没有四处张灯结彩,却还是,无处不透露着一种难言的欢欣。就连丫鬟宫婢都带着一种平日里没有的兴奋。
苏依落正奇怪,这央华宫也没听说有什么喜事,怎么会突然之间有了这么大的转变。在这时,刚巧碰到,迎面而来一脸笑意的怜漪。
就连这昔日一贯冷静睿智少有表情的女子,今日都在面容上挂满了不言而喻的欢心,当真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么,“怜漪,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喜事吗,怎么觉得今日的央华宫到处都充斥着喜悦的气氛呢。”
“怜漪见过苏昭仪,”怜漪的面容里带着女子独有的娇羞,柔柔的欠身行了礼,接着说,“倒是真的有喜事,是侯爷回来了。”
侯爷,是他。他,真的回来了。刚进宫之时,苏依落便旁敲侧击的向周边的人打听过,都说他过够了京城的生活,到处游山玩水去了,恐怕得一年半载才能回来。她还记得当初的自己,为此失望了好一阵子。
但是,如今的苏依落已不再是从前,再见,他可还能不能认得出。
可是,转念一想,不禁心中凄惨的一笑,不认得能怎样,认得又能怎样,认不认的出来,还不是徒增伤感。如今,早已非昨,身不由己,伴与帝王侧。真的见了,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呢。
愣在原地,脚上仿佛负了千斤重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在这时,“吱——”的一声,央华殿厚重的大门被缓缓地打开。好像约定好了一般,原本阴沉灰暗的天空飘起了漫天的雪花。洁白晶莹,玲珑剔透,配着满园的银装素裹,仿若凄迷悲凉的人间仙境,有着一种只属于他的空灵。
暗红色的宫门,窄窄的缝隙,一双天仙般的人物,款款的从中走出。
一袭白衣锦裘,乳坠流苏,泼墨般的青丝在风中慢慢荡起撩人的弧度。一张如玉般温润绝美的面容,在风雪中显得那般超凡无尘。颀长的身姿,印烙出完美的影子,仿佛误入凡尘俗世的翩翩谪仙。
有那么一瞬,苏依落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短,短到,她似乎可以嗅到他身上独有的木兰清香。又有那么一瞬,她却感觉这距离是那么长,长到,她已看不清楚,那张绝美的面容上是不是还有一贯的温柔。
遥遥相望,终生不得,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
若即若离,仿佛,那黄泉路上的彼岸花。此岸花,彼岸叶,纵然是有着相交相遇的缘分,却还是被命运无情的剥离,相望相见不相识。
苏依落站在原地,心中涌起的那股分不清是悲伤还是欣喜的情愫,让她慢慢的变得恍惚。那些关于他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地浮现,白衣翩翩,仿若谪仙。
夏婴,五年前,我曾问过你,愿不愿意带我一生相随。我满心欢喜的等着温润如玉的笑容,我以为,你会说愿意。我以为在你那,温润如墨玉般的眸子里闪烁的温柔就是你隐藏深处的浓浓爱意。可是,我终究是错了,错的好离谱,一张口,你吐出的话语,却像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房。那是怎样一个山花烂漫的时节,你却硬生生的把我推进了冰天雪地。也不外乎如此吧,再相见,果然是,这般凛冽的隆冬。你说,承蒙错爱,你说,心有所属。
“娘娘。”怜漪在一边淡淡的叫了一句。
苏依落这才反应过来,回过神来一看,他们马上就要走到眼前。皇后着一身淡青烟雨色的锦袍,与他的白衣胜雪,是那么配。都是世上少有的聪慧人儿,都是骨子里装满了逍遥风范的洒脱,却偏偏都生在了这帝王之家。
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微微欠身行过礼之后,抬首,与他的一双如墨深邃悠然的眸子相遇一瞬,心跳乱了节奏。
“夏婴,见过苏昭仪。”语气平淡如水,神态中也找不出半点异样。简简单单的做了个揖,没有半点情绪。果然,不认得了,果然,相见不如不见。
也罢,如今这个样子,又处于如此境地,连芸惠妃都认不出她,又怎能怪他,怪他这样一个从未把她放在心上的男子认不出呢。
“你来,可是为了,张彦开的事,进去说吧。”皇后见苏依落一双杏花水眸含满了浓浓的伤悲,一直盯着夏婴,良久不曾言语,便幽幽地开口,带着她向殿堂内走去。
匆匆一瞥,如惊鸿点水,数圈涟漪如波光般肆意开来。如此,擦肩而过,嗅着他身上的熟悉的味道,一路走远。
一进殿内,肆意纷飞的雪花,就被隔绝在外,轻轻回眸,他离去的背影,如此时此刻的一习凉风,自然地不能再自然,也许,他从未记得过她,又何来认得出呢。
“坐吧,”皇后淡淡的一句,伸手示意让苏依落坐下,“你认识,侯爷。”云淡风轻,毫无征兆,却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皇后这么一问,倒是让苏依落猛然惊觉,刚刚也许是她表现得太明显。揽了揽情绪,竭力让自己恢复正常,“娘娘说的哪里话,臣妾怎会见过侯爷,只是刚刚,臣妾觉得,侯爷,和一个故人有几分相像,就不经想起了往事。”苏依落没有看皇后的眼睛,她总觉得这时的她是心虚的,生怕会被皇后看出什么端倪。
皇后闻言,也不再此事上纠缠,转了话题,“本宫记得,你和梁王是旧相识,是吗。”
苏依落被皇后问的一头雾水,倒还真不知道是何用意,只好微微点头,表示默认。
夏绮鸢,能稳坐这皇后之位,绝不仅仅只是靠着那些身外的关系,更是因为她的聪慧玲珑。有的时候,苏依落甚至会想,如果皇后没有那么震摄人的权势,也许,皇上对她的态度会有所不同,毕竟像这样一个美貌权谋并重,识的大体的温柔女子,是世间少有的。
雪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了,飞飞扬扬,飘飘洒洒,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呢。
苏依落对着窗外不觉得失了神。记得当初,曾有个翩翩白衣,仿若谪仙的人对她说过,北国的雪总是下得很大,雪花总是很美,雪后的世界,一片晶莹,洁白的不染纤尘,他说那便是他最想要的世界。他说,如果躲得过这一劫,他就带她到北国,让她亲眼看看,那中白雪皑皑的静谧。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在江南最是繁花烂漫的季节。她不懂,为什么,他对着似锦簇拥的花海,会想起凛冽寒冷的严冬。但是她却深深的记得,他的眼睛淡淡的望着远方,幽深不见谷底的眸子里,含着不易被人察觉得的牵挂,眉心浅浅的蹙起,然后,伤怀就如同泼墨般在那张绝美无尘的面容上氤氲开来。
那个时候,虽然过得惊险了些,却总觉得比起现在,还是安逸的。至少,那时候的危险,来的是真枪真刀,而现在,却是勾心斗角,暗箭难防。
至少,那时候,还有他,还有那宛若天籁般的琴曲。在嫣红的海棠树下,白衣轻纱,纤指无尘,如蜻蜓点水一般似有若无的划过,如此轻巧,便有了世间难寻的绕梁三日。清风环绕,将他身上那淡淡的木兰清香点点吹散。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略显调皮的跑上前去,用那稚嫩的手指,轻轻抚平他眉心间的那一点伤怀。他不是个忧郁的人,他的忧伤,总是在没人的时候才表露出来,也总是会,被偷偷跟在后面的她悄悄地发现。
往事果然不能碰,一旦碰了就会像跌进了一片深深的湖水,想挣扎,想往上爬,可是越挣扎就越爬不上来,就陷得越深。最后只能看着自己慢慢沉沦。往事里的那些情,往事里的那些人,也会像恶魔一般将人一点一点的吞噬。
苏依落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窗前,朝内屋的暗格走去。打开橱门,小心翼翼的从最底层拿出了一个包袱。缓缓的打开,一袭广袖绯衣翎羽百苏裙呈现在眼前。四处破烂的划痕,已经被她一针一线的补了起来,还有好几处找不到碎片的地方,也被她寻了块颜色质材十分相近的料子重新填了起来。可是破了就是破了,不管她在怎么努力地去弥补,再怎么竭尽心力的恢复,都已经到不了原来的模样了。
苏依落极其轻柔的将它抱起,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感受它独有的味道。夏婴啊夏婴,既然你不愿和我在一起,不需要我的生死相随,那又为何给我那么多的记忆,那么多的此生不忘。忘不了你在锦镇上买到这件翎羽百苏裙,也舍不得忘你将它递给我时我的那份难言的欢喜,更舍不得放下,你看我穿上它后脸上的那份欣赏的姿态。
泪水滑落,一点一点的浸入衣裙。
心瞬间,流淌成一片汪洋,夏婴,你看,你就是这么容易左右我的情绪,从前是,现在是,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