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臻嘤咛了一声，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

“荣大哥，你醒了。”程敏大喜，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

在程敏的搀扶下，他缓缓起身，揉了揉额头，待目光清晰，两道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内，他惊喜道：“王兄，海桑姑娘，你们怎么在这儿？”

他绕到二人面前，却被他们的神情所怔住：“你们这是怎么了？”

诺目光淡然却不风清，海桑则是一脸悲悯地看着他，他哪里会知道围绕着他，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见二人不语，程敏心急口快道：“还不是柳钰那只女妖被无隐道长收走了呗！”

荣臻神情一顿，接着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那样淡然的反应令海桑有些愠火，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子，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他一个人，如今落到如此地步，竟然只换来他一声“哦”！就算他认不出那是他的亡妻，可他平日里不是挺喜欢她的吗？

海桑忍不住一巴掌扇了过去：“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无义！”

众人俱是一愣，程敏率先反应过来，双手展开护在荣臻面前，气呼呼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荣大哥，他又没什么错，你怎么这样不辨是非就打他！”

“我不辨是非？”海桑冷笑，继续道：“你问问他，难道他对柳钰就没有一丁点情义吗？他这样冷心冷清的模样，要是让柳钰看见，那得有多寒心。”

“难道要我包庇一只妖吗？”荣臻的声音骤然拔高，“我承认，除了我的妻子钰儿，我竟然厚颜无耻地违背当初的誓言，开始有些喜欢上柳钰了。”

程敏愣：“荣大哥你……”

“可她终究是妖啊！妖会害人，要是早些知道她的身份，就算是为了全村人的安全着想，我也会想尽办法除掉她的。这几日我内心日日受着煎熬，纵使内心不断排斥，我也没有办法阻止对她的念想。知道她是妖的那一刻，我竟然有些窃喜，我没有失诺！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只妖对我施的妖术！这样蛊惑人心的妖，我该有什么情感！”最后几句话，荣臻几乎是咆哮出声的。

海桑有些心寒，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如果柳钰在场，她的心该有多冷，好在她已经离去，还在荣臻晚醒了一步。她可耻地庆幸着。

“不好了，王公子！不好了，海桑姑娘！”正在这时，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打断了庭院内尴尬地氛围。

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因跑太快而刹不住脚的林嫂，海桑一惊，急急道：“林嫂，怎么了？”

林嫂来不及休息，气喘吁吁道：“村……口……村口……无隐道……长……要……要……烧死……柳……柳姑娘。”

海桑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柳钰不是妖吗？难道你还不希望她死吗？”她尤记得桃花村村民看待柳钰的眼神，惊恐、害怕，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我不管……是人是妖，从她的歌声……里，我听得出来，她是个好姑娘，你们救救她吧！”林嫂目光真挚，一脸期盼道。

海桑看向一旁：“诺——”

诺无奈地点点头：“只准暗中行事，要听我的指挥。”

“没问题。”海桑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她看了一眼荣臻，走到他面前，程敏立马一脸戒备地盯着她。

海桑冷讽道：“最没资格说柳钰的人是你，不是因为你对柳钰的情义，也不是因为柳钰求我们救下奄奄一息的你，你可知道她的身份？你大概不会想到，她就是你的三年前死去的妻子柳霏钰！她因为你的执念，为了能陪在你身边才会变成现在妖的模样，从我们进村的时候，我们就发现她一直守在你身边，即使我们捉妖人的身份也未曾让她退缩。可你呢？除了在夜里哀叹表一表对她的思念，你可曾做过什么？如今她落难，你对她的信任还不如一个外人！这就是你对柳霏钰的爱吗？”

这就是你对柳霏钰的爱吗？

这就是你对柳霏钰的爱吗？

荣臻忽然疯了一般地苦笑，泪水浸染了整张脸，他到底犯下了怎样不可饶恕的过错？他日日期盼钰儿能回到他的身边，可真当她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们就这样错过。如果当初没有那么执念，至少这几日，他们是不是可以拥有美好的回忆？

钰儿，我错了，你还能回来吗？

“荣大哥——”

“走开！”荣臻一把推开程敏。

就是眼前这个人，是她找来的道士，可比起她，他更不能原谅自己。

似是想到什么，他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那个方向，正是村口的方向！

此刻的村口，静谧无声。众人围着一颗烧焦的树，沉默不语。

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否做对了，内心的沉重感让他们没有办法去欢呼。

荣臻跑了上来，对着人群外的海桑和诺问道：“人呢？”

见二人面容困惑，他复道：“钰儿呢？”

二人忽然沉了脸色，静默不语。

海桑手中紧紧地攥着一颗青色的珠子，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悲哀。他们赶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只来得及看见熊熊的烈火将最后的一抹生机燃烧殆尽。她手中的琉璃珠正是那时炼化出来的，暗淡没有光泽，就如同他们的心情。

不同寻常的静谧终于引起了荣臻的注意，他的视线落在人群中央，那颗烧的如同黑炭一样的树，正告诉他之前正经历着什么。

荣臻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半块青兰玉佩，缓缓地向人群中央走去。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众人纷纷自主让道。

他跪在那颗树面前，不言不语，眼眸空洞。

海桑面上闪过一丝不忍，见状，诺轻轻地将海桑拥入怀中。

“不要——”

“荣大哥——”

众人惊呼，海桑连忙退出诺的怀抱，眼角只来得及瞥见一抹血色。

另一颗树下，躺着一个染血的身影，身上有两种血：干涸的血迹和新鲜的血液。树身还沾染着一小滩鲜血。

荣臻身下的鲜血汨汨而出，沾染到他手中的半块青兰玉佩上，青色的玉佩混着红色的血珠，诡谲而……惨淡。

眼皮渐渐沉重，他对着空气，露出了满足的笑意，耳畔，遥远的声音渐渐清晰。

“好别致的青兰玉佩呀！你哪里得来的？”

“你赠我青兰帕，我送你青兰佩，这样我们就是天生一对。”

“错了，是晴岚帕、晴岚佩。”

……

“哎呦，玉佩碎了。”

“没事，正好你一半，我一半，我们缺谁都不完整。”

……

众人悲戚，一个身影飞扑而至，扑在荣臻身上嚎啕大哭，声音凄厉，不停地唤道：“荣大哥，你醒醒，你醒醒啊！荣大哥！”

气息全无，这一次，大概是真的就不回来了。

也好，他们总算在一起了！浓浓的悲伤在海桑体内化开。

谁也没有注意到，因为荣臻的鲜血，从半块青兰玉佩中飞出一点淡淡的光亮，飞至海桑手中，混到了那颗琉璃珠内。青色的琉璃珠立马闪出熠熠光辉，眨眼间，那一处，再没了二人的身影。

四周，只剩下呼唤。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挽溪溪水清澈依旧，铃叮之声宛如妙音，谁可见，白石之上，倩影窈窕，与君同携，不惧飘渺。定相依，青兰双见，与君同好，生死相诺，来生必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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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

“如果天上真有神明，求求你们将我的钰儿还给我。”

“佛祖，求求你将我的钰儿还给我。”

“钰儿，你可知，我思你入骨。”

……

“他在等着你，他日日憔悴，你真放得下他吗？”

“不，我放不下，我想见他，我想陪着他！”

“就如此思念？”

“疼痛噬魂！”

“好，我帮你！”

青光闪过，再睁眼，面前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对方看不见她。

“相公！”柳霏钰惊喜道，片刻，泪水便止不住地涌现。

他憔悴了，瘦了，他定是没有听她的话，好好照顾自己。怎么办？相公，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的下？也好，你看不见我，就让我这样一直陪在你身边吧，即使做个孤魂，只要在有你在的地方，我就不会是野鬼。

三年后。

“令人心疼的女人，我再帮你一次！”

溪水潺潺，鸟语花香。青光闪过，无人知晓，挽溪不见一白石。

夜，床边。

她缓缓地抚上男子的面颊，泪眼婆娑，口中轻轻呢喃：“相公，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