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钰的伤势不过是些皮外之伤,虽然看上去甚为可怖,但在细心调养了近半个月后,身上的伤基本上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荣臻怜她可怜,暂且决定收养她一段时间。这样的决定曾一度让海桑以为会发生什么苗头。一日,趁着只剩他们二人时,海桑悄悄地凑到荣臻面前,好奇地问道:“荣大哥,你和柳钰是什么关系啊?你这么关心她?”
荣臻吓了一跳,劈柴的斧头一偏,空落在放柴的木桩上,他张红了脸,辩解道:“海桑姑娘你胡说什么呢?柳钰是好姑娘,我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夫,怎么能这样败坏她的名声呢?”
海桑不解:“荣大哥你又不是什么莽夫,程小姐都为你茶饭不思呢?可见你的魅力。更何况你又是她的救命恩人,怎么就配不得了?其实,我倒觉得你们挺配的!”
最后一句话是发自肺腑的,说不出来为什么,每当这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般配。
况且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她在话本里见得多了。桃花村的人淳朴善良,对于柳钰的出现并没有变现出厌恶,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欢喜她的到来。
荣臻孤身一人,村里的人都未他感到着急,程小姐他不感兴趣,柳钰总是他自己救回来的吧?她不过是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荣臻忽然沉了脸,面有不悦道:“海桑姑娘不要再开玩笑了,我的心太小,一生只装得下一人。”说完,他又一言不发地埋头苦干了。
那一次的谈话不欢而散。海桑叹息,他对亡妻的执念实在太深了,只怕很难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
她看了一眼庭院里忙活的两人,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阳光明媚,俊男美女,就连眉间偶尔透露出的淡淡忧思都是那么相似,男子在搬运着书籍,女子在忙着晒书,这样的场景怎么看怎么和谐。
自从柳钰伤势大好之后,柳钰便常常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美其名曰“弥补心中的愧疚。”勤劳的程度让海桑望尘莫及,也感到隐隐的羞愧。也无怪乎她一出房门就看到这样的景象。
为了不妨碍到他们,海桑连忙躲到一旁的角落里。心里忍不住在想,她这样偷偷摸摸的,怎么显得是她心虚了呢?
一阵繁忙之后,和煦的阳光似乎变得炽热,光洁的额头上冒出细细的薄汗。
看了一眼铺满了书籍的庭院,柳钰呼了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地爬山一抹笑意,她卷起衣袖,细细地抹去额角的汗珠。
期间正巧瞥见在细细查看书页是否有破损的荣臻,面色认真专注,胸藏文墨虚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纵使粗布麻衣也遮挡不住他的儒雅之气。
因为之前搬运书籍的缘故,此刻他的衣襟衣襟湿了大半,额角的汗珠缓缓滑落,为了不让汗珠滴落到书上,他便时不时地用衣袖抹着额角,深色的衣袖好几处都被汗水浸染地颜色更深。
柳钰掏出怀中的帕子,踱步到荣臻面前,双手将一条叠好的白色绢帕双手递至他面前,真切道:“荣大哥,你用我这块帕子吧!”
荣臻正想拒绝,她似乎预料到他要说的话,抢先一步道:“再用衣袖拭擦,恐怕衣袖上的汗水也要滴到书上了。”
荣臻素来是一个爱书之人,书生当中也没有几个不爱书的。听完柳钰的话,荣臻立马接过她手中的绢帕,感激道:“那就多谢柳姑娘了。”
柳钰不甚在意地笑笑,她指着面前铺满了整个庭院的书籍,惊叹道:“荣大哥真是博学多才呢!这么多的书我也是头一次看到,这里还有我很多我没见过的书,《列国传》、《春秋》倒还听说过,这《博物志》、《异物志》我竟是听都没听过。”
“哦,柳姑娘也爱看书?”荣臻忽然来了兴致。
柳钰轻轻地摇头:“爱看倒还算不上,只是用来打发一下时间罢了。”
“那不知柳姑娘以往都看过什么书?”
柳钰细想了一下,琢磨道:“倒也不像荣大哥一样涉猎那么广,我比较偏爱看《诗经》、《修身》之类的书,偶尔道也会涉及一下《素问》这一类书。”
荣臻眼中闪过一抹光彩,忍不住惊叹:“女子爱看书的本就少见,《诗经》、《修身》可算得上是绝世之书。要是我猜错的话,你说的《素问》可是出自《黄帝内经》,与《五色》、《灵枢》齐名的《素问》?”
“正是。”
荣臻叹服:“这岐黄之术本就晦涩难懂,柳姑娘不是医家之人却能涉及一二,绝非常人所能为。恐怕连我都要甘拜下风了!”
柳钰捂嘴轻笑。桃花村谁都知道,有秀才之名的荣臻博学能力远高于秀才,对于他这样夸张的说法,她有些不以为意:“荣大哥过谦了,如果只是看看《素问》就要让你甘拜下风,那荣大哥面前这么多书又该让我如何相形见绌了?不管书的质量如何,于我而言就是用来消遣的工具罢了,至于是不是医家之书,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不是吗?”
女子振振有词的模样让荣臻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样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很久以前,曾经也有一个女子笑靥如花,同他说着相似的话:“我的目的就是为了填饱肚子,至于是包子还是馒头,有那么重要吗?”
说完,她转身离去,周围的灯光变得迷离,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里。
“钰儿。”荣臻有些迷茫,忡怔间,不知不觉又唤出了心底的那个名字。
柳钰的身子微微一僵,不过很快便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模样,她笑眯眯地问道:“荣大哥,你在说什么呢?”
荣臻晃过神来,状似无意道:“哦,没什么,只是想到还有些事情没做,我先离开一下。”
说完,将手中的绢帕交还到柳钰手中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望着远去的背影,她紧紧地拽着手中的帕子,眼里蒙蒙的,像是笼上了一层雾色。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帕子。刚刚荣臻走得急,并没有看清帕子的模样。洁白的布料上,绣着一朵青色的兰花,旁边绣着细小的不易被察觉的两个字:晴岚。
思绪悠悠,久远的记忆仿佛如昨夕。
“这兰花怎么是青色的?”
“青兰多好啊!这么独一无二,你以后肯定不会忘。要不我们以后的孩子就叫青兰吧!”
“这,太随便……咳咳,要不换两个字?晴岚如何?一江煙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
……
柳钰阖上双眸,敛住了所有的哀伤。本以为暗淡在记忆里的画面,如今回想,当时的一言一行,依旧那么鲜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她睁开眼睛,转身准备离去,刚迈出几步,正好对上一双无辜的眼。
海桑略有些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拍落手心的杂草,讪讪一笑。
其实她什么都没看见,不过是躲在一边研究研究地上的杂草罢了,只是在这一个尴尬地位置被撞见,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柳钰先是一愣,随即面色不变地朝她点了点头,径自离开了。
海桑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似乎着柳钰对她的影响一直不太好,从出现的那一天开始,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总让她误会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不过时间一久她便释然了,她的目的又不是为了博得谁的好感,等她拿到琉璃珠,这里的事情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说起琉璃珠,海桑竟许久未曾感应到它的下落了,那女妖也是一直不见踪影。
反倒是因为借用捉妖世家的名声,程府老爷总是隔三差五地上门拜见,还总能扯上一堆闹鬼之类的理由,但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些不过了可有可无的借口,遇到名门王氏,谁不想巴结巴结呢?
推辞了几次后,忍无可忍之下,诺终于答应上门一次,这才有了今日的清闲。
海桑轻叹,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门扉外突然探出一个脑袋来,一身仆人的装束,身材有些娇小。
海桑眼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探寻院内的景象,像是在寻找某人的身影,专注的神情,连海桑靠近都没有发现。
海桑饶有兴趣地一笑,凑到她身边问:“你在干什么?程小姐。”
温热的气息传到耳边,程敏吓了一跳,定神后,有些不满地看向海桑:“怎么是你?”
海桑挑挑眉:“怎么,没看到你的荣大哥很失望。”
被拆穿了心思,程敏面色一赧,羞红了脸,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自从上次被气哭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过来过。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反思,就单单说亲这一事,要不是她处理不当,荣大哥也不会受到这样的侮辱。
她爱荣大哥,这是毋庸置疑的,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她就已经被他所吸引。
程府虽然是这方圆十里的名门大家,但受到的约束太多,她知道千百年来,凡是名门望族之家,不,哪怕是富豪之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肮脏的事情。所幸的是,她生来就被保护的很好,但这方面的事情,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她厌恶这些事情,哪怕还没有触及,可以想到自己身边每天萦绕的都是这些事情,她便厌恶得喘不过气。
初见荣大哥的时候,他不过是樵夫的装束,可他一身空谷幽兰的气质却是衣服也不能遮掩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只有他才能带她逃开这种生活。
她不止一次的想过,只要能和荣大哥在一起,就算生活清贫又如何,都抵不过一颗想逃离的心。
念及初衷,她便觉得,她不该放弃。于是,她又回来了,怀着缱绻爱意,她相信,只要坚持,就一定会有所改变。
注意到程敏眼中的坚定,海桑一时有些看不透面前的女子了。
她指了指荣臻离去的方向道:“你要找的荣大哥在那边。”
程敏眼中透着晶莹的光亮,连眉梢都染上了喜色:“多谢!”
正要抬脚离去,忽然想到什么,低低地同她道:“那个,之前的事情,不好意思了。”
海桑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是也未真放在心上。她一千年岁的仙人怎么会同黄毛丫头计较呢?
看着远去的灰色身影,她突然有些怀念诺了。不过才半天的时间,她竟觉得无聊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