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被元束缚的世界
第二十二章 被元束缚的世界

帝国有七宗四院,七宗证道,四院致学。

明面上的七宗之首是长安寺,四院之首则是帝师院。

帝师院很厉害,厉害到何种地步?

顾名思义,这座学院里头,都是帝师。

学院的院长做过帝师,副院长做过帝师,各科老师都做过帝师。

但这还不够。

这学院里培养的是未来的帝师,甚至有的学生在入学前就已经做过帝师。

但这依然不够。

据说,这学院里头就算是个看门房的糟老头子,搞登记的文案,甚至是掌勺的大厨,都曾经当过帝师。

整座学院都是皇帝的老师,或者皇帝未来的老师!这是什么概念?

杨家大少就在帝师院读书。

杨家大少那位长安最狠的老师,曾经就是帝师。

也就是说,这位很能打的老师,打过皇帝,还打的非常狠。

和这么一位牛叉的狠人朝夕相处,难怪杨大少爷抓住机会就要往长安外头跑。

“将夜,原来这位就是你平日里常常提起的老哥呀,啧啧啧,果然了不起,市集街头一声吼,竟然能教万巷皆空,年纪这么小竟然就有这么大的声势,这可比咱院里那些埋头苦读的师兄们威风多了!”

一个女孩儿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杨歌道。

杨歌虽出身长安杨家,但身为庶子,养于族内,从小到大足不出户,若不是七岁那年碰见了季狂澜,只怕连大字都还不识一个,因此虽然同为长安人,但杨将夜的这帮同窗却从未见过他这个杨家大少血缘上的老哥。

“威风是威风,就是长的太过眉清目秀了一点,不像个男人。”原先在元家楼上品头论足的胖男孩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杨歌尴尬一笑,并未动怒,他向来就不是一个生气的人。

他七年几乎未曾迈出过杨府,从没见过老弟的这帮同窗,却很清楚地知道他们每一个人。

能和老弟一样在帝师院致学的弟子,除非天纵奇才,否则便必身出名门望族,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名门望族。

“长安有天家,北疆看杨门,东海唐龙王,勇烈属长空。”

这是市井小儿的打趣童谣,说的是与帝国同寿的四大家族。

“帝都五小儿,说笑震王侯,杨家有大少,木木不知数。”

这是市井小儿的另一句童谣,头一句说的就是杨将夜的这帮十几岁大的同窗,当然还有杨大少爷自己,独徘于五小儿之外,因为杨大少不同于或乖张或奔放的“五小儿”,杨大少。。。更像是块木头,不会说话的木头。

比如现在,听到小胖子臭自己的老哥,杨大少虽然不喜,但依旧只是皱了皱眉头。

小胖子极为机灵,他洞察到了前者的表情,微微一愣,同窗五年,他比较清楚杨将夜的性格,这位像块木头,但正因为如此,能让杨大少表情外露的事物极少,而现在他竟然因为自己一句话就皱了皱眉眉头——由此可见,眼前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杨歌虽是庶子,但在杨大少心中的地位却着实不轻。

小胖子眯缝着眼睛,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立刻拍着手大笑起来:“哈哈,唇红齿白也自有好处,天生让人看着觉得亲近,杨歌儿啊,小胖我一句调笑,你莫要在意,莫要在意,哈哈。”

杨歌依旧温和地笑笑,表情友好,他的脑子哪里有小胖子灵活,只道人家既然主动道歉示好,自己也应回应。

更何况他很清楚这位小胖的身份,也清楚小胖子的爷爷是帝国左相,当朝一品。

“去去去,花小胖你给我一边去,没出息的家伙,将夜皱个眉头就能把你吓的尿裤子。”另一个少年大步上前,伸手就把小胖给推到一边。

他走到杨歌面前有模有样地作了一揖,大大方方地说道:“在下王初习,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杨歌笑着拱手还礼,这位的父亲官拜兵部尚书,当朝从一品。

杨将夜的同窗们纷纷上前,客客气气地打招呼,这般态度,一半是给杨将夜面子,一半是因为杨歌自始至终满脸不卑不亢,灿若桃花的笑容实在令人难以疏远拒绝。

帝国左相家的长孙,兵部尚书家的独子,元部尚书家的千金,右相徐学的小孙子,还有一位,帝国科学院副院长的大儿子——所谓帝都五小儿,说的就是这五位了,至于谈笑震王侯自然也不是虚的,这五位家中的长辈,随便哪个跺跺脚,偌大的帝国都会抖上三抖。

“刚。。。刚才那位真的是季大人。你原来是季大人的学生,你。。。你真的好惨!”说话的是科学院副院长的大儿子周基,他随他父亲,生的矮小瘦弱,脸色苍白,和一旁的花小胖形成无比鲜明的对比。

也正因为他父亲是帝国科学界的领军人物,所以周基很清楚季狂澜是什么人。

“季老头!这个季老头!简直不可理喻!空有一身本事,怎么就不知道放到正道上来!还天天给我喝酒闹事搞爆炸,院里的实验室已经让他炸掉三个了,这尊瘟神,我当时怎么就想起来提名他入院的!”

过去数年间,每当父亲从科学院回来时,总会一边暴跳如雷地痛骂,一边气鼓鼓地往家门里走——同样的场景周基已经不记得自己见过多少次了。

直到突然有一天,父亲竟然背着双手,哼着小曲,走路像是跳舞般乐乐呵呵地打科学院回来,晚饭时还特地喝了二两租户珍藏了数年的好酒——后来周基才知道,那一天,季狂澜终于被科学院扫地出门。

知道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少年竟然是这尊瘟神的徒弟,周基就心里就总会感到一阵莫名的悸痛。

杨歌表情如常,温和地笑笑点点头道:“不错,其实老师没有别人所说的那么可怕,老师只是——有些耿直。”

周基瞪着眼睛望着杨歌半晌,说不出话来。

“。。。嗯,还有些爱喝酒。仅此而已。”杨歌想了想,又笑着补充道。

元部尚书家的千金名叫陈安雨,季狂澜曾是她父亲的下属,因此她也知道杨歌的师父是谁。

但她的态度恰恰和周基完全相反。

“你真的是季大人的徒弟,太了不起了!我父亲说,季大人是个有本事的人。”陈安雨拍着手欢快地说道。

副院长的大儿子在边上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杨歌笑的更开心了,恭敬地回答道:“老师平日里也经常和我提起你父亲陈大人,老师对别人从来没什么好脸色,唯独对陈大人印象极好,时常说陈大人他。。。”

“说什么?”五个少年少女,连同杨将夜一起都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杨歌笑吟吟地往台阶上一座,翘起二郎腿,再像模像样地伸出右手,好似拿着个酒袋,他模仿平时季狂澜痛饮的样子仰头狂饮一口空气,然后满脸满足地笑嘻嘻道:“陈大人他。。嗝儿。。。陈大人他做元部尚书当真是可惜喽!”

一众小儿,特别是陈安雨,都被少年这精准的模仿给逗的笑弯了腰,唯独杨将夜眨眨眼没有什么反应。

“哈哈,元部尚书,当朝从一品的大员,你师父都觉得可惜,那你师父觉得陈大人做什么才算不可惜?”花小胖捂着肚子笑嘻嘻地问道。

“是啊,我当时也是这么问我师父的,你们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嗝儿!”杨歌先学着季狂澜的样子美美地打了个酒嗝,接着道,“不可说,哈哈,不可说!”

“切!”众人爆棚的好奇心却扑了个空,不由得尽皆鄙夷地臭了少年一声。

只有杨将夜依旧像根木头,眨眨眼,依旧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这英武沉默的少年正想这些什么。

众人调笑一阵,季狂澜带着满脸懵懂的陈吃铁从院外走了进来,至于崔市监却早已不知逃去了何处。

“你以后就跟着我,跟着我做大事。”一边走着,老头子一边酷酷地说道。

陈吃铁精壮的身子一个哆嗦:做大事?什么大事?再放一把摧城的大火么?

不过汉子唯唯诺诺,虽然害怕,却没说一个“不”字,只因方才季狂澜大手一挥,当着崔市监的面给他写了封歪歪扭扭的铸元特许令。

所谓铸元特许令,就意味着他从此不管是铸造元核,还是贩卖元核,都再也不需要元部颁发的许可证,因为他得到了帝国科学院的承诺和授权。

这,就是救了他的命,不仅是他的,还有他全家上下五口人的命。

地元与海元是这个世界独有的资源,帝国,特别是军方对于这类资源的庞大需求代表着元资源行列的疯狂暴利,也同时注定了独裁与垄断的出现。从地元与海元的开采,到运输,到储藏,最终到运用,整条产业链都受到元部的严格管控,关于地元和海元的任何一个步骤,任何一笔生意,任何一项操作,都必须经过层层批文才可进行。

八百年来,这套原本就很严格的制度不断强化,最终成为体制,延续发展至今。

所谓体制,最根本的特征就是外头的很难进来。

但每年每月每日,每城每州每府,整个帝国因为想要挤进体制内分一杯羹的被抄家灭族者都大有人在。

陈吃铁就是其中之一。

若非崔市监通融,没有追究他私造元核之罪,否则就算将他立斩街头都是合情合法的。

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那一纸薄薄的铸元许可证。

陈吃铁当时愿意铤而走险,冒着天大的危险在元家楼前和人交易,不为别的,为的也就是那句空头承诺,可以帮他申办许可证。

坊间有言:一纸许可证,逼死千万人。

此话绝不过分。因为元行业所带来的疯狂暴利,帝国每年都有大批人才涌入各府州的元学院学习铸元技术,这些人或者怀揣飞黄腾达的工科梦想,或者背负家中长辈的殷切希望,倾其所有,寒窗苦读,就是为了习得一身精湛的元技术,然后挤进这个已经延续了八百年的庞大体系内。

陈吃铁就是其中之一。他为了进入学院攻读元技术而散尽家财,他是学院成绩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他对于铸元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他对自己和家人的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盼与希望——这些都导致他完全忽视了现实的残酷。

面对着一个充满了暴利、垄断和独裁的行业,个人的能力再强,也只是杯水车薪。

陈吃铁从学院毕业了,然后他就傻眼了。

原因无它,帝国每年学元者无数,但帝国每年颁发的铸元和贩元的许可证却很少。

少到什么地步?

每年帝国从元学院毕业的学生足有百万之数,但帝国每年在全境范围内颁发的许可证数量——五百张,一张不多,一张不少。其中四百张经营许可证,只有一百张是铸元许可证。

这是什么概念?比例是多少?

百万人,挤五百张许可证,这是什么概念?

更别说面对垄断横行的元行业,每年体制内经过拉关系走后门,贵人开口,巨头内定等诸多扫荡后,五百张许可证里真正留给个人去竞争的,恐怕连二十张都不到。

百万人,去争二十张?

是,陈吃铁是很优秀。

但优秀从来不代表幸运,而且优秀者放眼帝国万里疆土,大有人在。

所以陈吃铁彻底傻逼了。

倾家荡产,苦读十年,学了一身本事,却都是违法的本事。

元部严令,对任何无证还想要挤入元行业者,严惩不贷。

陈吃铁没有拿到证,所以纵然他一身本事,却全无用武之地。

所以陈吃铁穷困潦倒,苟且偷生,带着家里六口人苦苦挣扎了十几年。今日若非机缘巧合,只怕还要被稀里糊涂地发配为奴,命丧他乡。

其实整个天央帝国中,和陈吃铁境遇相似者大有人在,为了出人头地而拜入学院,到头来却因为行业的垄断而无法进入体制内,游离挣扎在边缘茫茫度日,好者碌碌无为一生,坏者堕为戴罪之身,惨遭灭门。

一纸许可令,逼死千万人。

这是帝国八百年来已然成型的体制桎梏,也是这个世界上千年来的无情枷锁。

陈吃铁做梦都想拿到这一纸许可令,开玩笑,倾其所有,耗费大好年华学得的东西,却因为政策限制而全无用武之地,只能每天做些违法买卖,任谁都不会甘心。

因此,说他惨,也是真惨。

但是,他也真的很幸运,因为他碰到了季狂澜。

帝国科学院院士是帝国对于元学家的最高荣誉和肯定,每位院士都拥有至高无上的尊崇地位和话语特权——比如铸元特许令,就是院士专属的特权之一。

每位院士一辈子可以在帝国官方的见证下最多可以签署两道铸元特许令,特许令是元行业体制内唯一可以凌驾于帝国元部法令之上的凭证,拥有特许令者,可以无条件出入于体制内外,自由从事一系列铸元贩元活动。

一个形象的比喻,科学院院士的特许令就好比元行业内部的圣旨。

这是帝国予以科学院院士的终身特权,因此季狂澜纵然已经被学院扫地出门,他依旧保留有签署两道特许令的资格。

所以他把第一道送给了陈吃铁。

陈吃铁感觉自己在做梦,做一场从地狱到天堂的美梦。

虽然他心里着实有些害怕,毕竟这位是庐阳城的季阎王,三十年前一把大火点亮了整个庐水南岸,但他知道,至少从此以后自己再也不用偷鸡摸狗做人,自己连同自己家人也再也不用挨饿了。

精壮汉子懵懂地摇了摇头,有些回不过神来。

所以季狂澜问他问题时他有些心不在焉,没反应过来老头子话里的惊天内容。

“你的元核是你自己做的?”

“啊。。。是。”

“把元核一分为二,分离制作,然后再将它们拼合起来——嘿嘿,这法子谁告诉你的?”季狂澜眼里闪耀着近乎病态的光芒,兴奋地问道。

“呃。。。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哦?你自己?那你的思路是什么?为什么想到这么铸元核?”

“呃。。。因为市面上的地元和海元实在太贵了,所以我就一直在想该如何提高它们的利用率。。。”

“嘿嘿,你小子手艺不错,想法不错,可惜思路错了。”季狂澜听了哈哈大笑,摆摆手说道。

“啊。。。哦。。。。”陈吃铁傻傻地应了一声,他完全没有听懂眼前这个糟老头子在说些啥。

“放心,好好跟着我,老头子带你去看另一个世界。”

季狂澜亲切地拍了拍陈吃铁的肩膀,挤眉弄眼地猥琐笑道。

贼船,这是上了贼船了?什么叫另一个世界?听着怎么这么瘆人呢?

陈吃铁望着老头子怪笑的脸,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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