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年轻是件很好的事(上)
第十九章 年轻是件很好的事(上)

长安以北是横山,山中耸立三关,三关以北是庐水,渡过庐水就进入了广袤无垠的帝北平原,帝北平原自西向东,依次被划为锦西、锦中和东滨三府。

锦西府地处平原最西,相比其它两府,人烟最为稀少,有的地方甚至有些荒凉。

锦西府的最北边是凉州,凉州的最北边有座琼山城。

琼山城又叫穷山城,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穷了。

穷到年轻人都跑光了,穷到老人都死完了,穷到城里头几乎只剩下妇女和儿童了。

琼山城的太守叫莫逢源,名字不错,左右逢源,官途自应坦荡。但是姓好像有点儿不对,莫,逢源,莫要逢源?

所以莫逢源真的很惨。

他待在这个帝国出了名的重点扶贫区域,一待就是四十年。

他三十岁致仕,现在已经七十岁了。

也就是说,莫逢源做了一辈子的琼山城太守,再无存进,

有人会说,是不是因为他这官是买来的,自身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干?

莫逢源,南人,三十岁致仕,致仕前他是八候府淮安书院院长的首席大弟子,南方系年青一代的领军人物,二十五岁证道成功,待到离开师门,出山致仕时,已是帝国赫赫有名的年轻高手。

所以莫逢源不是没有真才实干,相反,莫逢源是个天才。

那又有人会说,是不是因为莫逢源出身贫寒,在帝国官场受小人排挤,屡不得志?

莫逢源,南人,帝国南方有四府,其中之一名为八候府。八候府不同于其它府域,八候府不仅是行政划分,八候府还是门派的名称。

八候府,帝国七大宗门之一。

莫逢源在八候府府都淮安习文,莫逢源在八候府学武。

八候府是与长安寺同等的存在。

这样的一位了得人物,居然在帝国最穷的地方当了一辈子的太守。

简直令全天下匪夷所思。

当然,全天下,唯独皇庭和莫逢源的师门除外。

不管是长安皇庭、南方八候府还是淮安书院,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重要的地方,当然应由重要的人来守护。

琼山城,帝国最穷的城池之一,重要在哪里?

只有极少数的人,比如说贵人,才知道琼山城北有片不起眼的杨木林子,林子很密很深,中央却有片占地大的不像样子的庄园。

这座庄园名叫小心庄,早已废弃多年,不见人踪。

好奇特的名字。

小心庄?小心谁?

贵人们知道是谁,莫逢源也知道是谁。

南方曾经的第一天才在琼山城等待着那个人,一等就四十年。

在这四十年间,莫逢源从一个风华正茂、精彩艳艳的青年,变成了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经受过世间数不尽的白眼与质疑。

但他从未站出来辩白,他沉默着,任凭外界与时间的风霜雨打。

因为他知道他等的人是谁。

时值初夏,人走在琼山城外的官道上,已经会感到热,已经会流汗。

但莫逢源坐在闷热的马车中纹丝不动,滴汗未流。

他的双眼锐利地注视着官道的尽头。

初夏之阳,时值午后,人影斜长。

一个少年踏着四方步,背负双手,正慢悠悠地从尽头走来。

他走的很慢,他走的很快。

他似乎正远在天边,却突然就到了近前。

莫逢源凝视着眼前这个少年,不知为何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宽慰的微笑。

少年穿着一身素白色的道袍,左袖八卦,右袖阴阳,一如当年那人。

少年脖子上挂着一串纯黑的佛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黑光,一如当年那人。

少年的个子不高,但肩膀很宽,看上去很结实,一如当年那人。

少年是个光头,头上还刻着戒点。

少年的眉毛是白色的,这很诡异,一如当年那人,一模一样,

少年生的很方正,眉宇间有浩然正气的影子。

可少年走着,嘴角却挂着讥诮的淡笑,一副桀骜不逊,与世不恭的样子。

一切一切,都和当年那人一模一样。

莫逢源望着少年的影子,依稀间竟然有些泪目,鼻子有些泛酸。

四十年,终于等到了。

该小心的人,终于来了。

穿着道袍,却挂着佛珠的少年背着手,老气横秋地走到莫逢源座驾跟前。

官道上没有一个人,莫逢源此来也没带一个护卫。

他马车所停的位置,背后正通往琼山城北那片不起眼的杨树林。

少年讥笑地望了望马车,开口说道:“麻烦让一让,我要回家。”

“你的家在哪里?”莫逢源开口问道。

“我的家在小心庄。”

“那你又是何人?”

这话问的古怪,他明明知道自己等的是谁,此刻人来了,他却还问人家是谁。

“我是庄佛道,我是庄八神的儿子。”少年继续笑着回答道,但语气中似已有些隐隐的不耐烦。

“哦?你怎么证明?”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你叫莫逢源,八候府淮安人,今年七十,你二十五岁参悟枪道,证道成功,被美誉为介时南方第一天才。”道袍佛珠少年站在那里,语气间的不耐烦之意越发明显。

“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天下人不知道的是,你二十五岁证道成功,三十岁致仕深居琼山城,急流勇退不问世事,最后在这里终老一生,可你的修为却从未退步,你四十五岁得成宗师之位,创枪法《寒芒诀》,五十岁晋级平川境,离战神只差一步之遥。”

“近两百年来,帝国仅有十位战神,其中八候府只有一个,若你成就战神,那对于八候府来说自应是天大的好事。”

“但是很可惜,真的很可惜。”庄佛道背负双手,摇头晃脑地轻笑叹息。

莫逢源古井无波的老脸微微抽搐了一下,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恨意与血光。

“可惜什么?”

“在你六十岁那年,眼看就要成就战神之位时,突然从长安城来了个少年。”

“你的宗师之技《寒芒诀》很厉害,很凶猛,但在第三招拖枪倒走时却有一个小小的破绽。长安城来的少年抓住这个破绽,一鞭抽碎了你浑身的经脉后安然退去。因此,莫逢源,你现在是个废人。”

少年说这话说的极为轻松随意,好像这残酷的真相丝毫不能动摇到他的本心一般。

他说的乃是绝对的秘辛,天下间知道此事者不过寥寥,但在他看来好似家常便饭。

老人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但身形在瞬间佝偻到了极点,充满了油尽灯枯之感。

“这些。。。虽然是秘辛,但天下毕竟还有人知道,依旧不足以证明你就是小心庄的少主人。”他沉默半晌,嘶哑着声音缓缓说道。

他这话很有意思,少年如数家珍旁人的秘辛真相,这如何能证明自己庄园主人的身份?

庄佛道白眉一扬,望着垂垂老矣的老人,不屑地冷笑道:“纵然你曾经如何天纵奇才,但你现在毕竟已是废人,如何有与我对话的资格?我已回答了你数个问题,给予了你足够的尊敬,让开吧,别再耽误我的时间,老家伙。”

老家伙。

莫逢源忽地激动起来。

老家伙。

四十年前南方的第一天才,八候府弟子,淮安书院首席大弟子,二十五岁证道,四十五岁宗师,这般惊为天人的成就,却在转眼间烟消云散,时至今日只剩下一个风烛残年、混吃等死的糟糕老头——这样的结果,谁能接受的了?

老家伙。

莫逢源忽地激动,然后又突然再次陷入了沉寂。

“长安来的少年转告我一句话,让我在见到你时,务必要确认你的身份,因为这是判门主的意思。”他声音微颤地说着,态度却极为坚决。

狂傲而不可一世的庄佛道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的手摸到脖子上的佛珠,竟然开始一颗一颗地拨弄起来。

他在沉吟思索。

老人眼见此景,叹了口气:看来他果然与真正的贵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恩还是仇?

正在此时,少年再次抬起了头,迈开四方步大步流星地向着莫逢源的马车走来。

莫逢源静静地看着少年自负的步伐。

他走的很慢,他走的很快,转眼就到眼前,然后从老人的车边头也不回地走过。

走过时,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你的《寒芒诀》,除了第三式有缺陷外,还另有三处弱点,分别在第八式出枪时,第十式横档时和第十四式落枪时。”

随着这句话的说出,少年的身影早已快要消失在莫逢源的身后,只剩下人影斜长。

老人听到这句话,浑身像泄了气般地彻底萎缩下去,他低下头,两眼茫然地望着自己枯老的双手,开始像个将死之人般默默地感怀自己近乎笑话般的一生。

“罢了,罢了,老了,老了。年轻,当真是件很美好的事啊。。。”

良久,琼山城的老太守苦笑一声,眼角似有老泪。

“我回来了,小心庄自然到了重开之日,劳烦您昭告天下,这一代庄主要击败九个人。”庄佛道淡漠的声音随风传来。

“九个?”莫逢源不禁有些愕然。

“不错,九个,我父亲没能做到的事,我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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