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对着空气,说一句话
第十八章 对着空气,说一句话

在杨歌带着陈吃铁和自家弟弟回到客栈前,季狂澜和太上站在少年平时练剑的客栈后院里,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来年开春之日,兵出天门之时。现在已经六月末了,时间紧迫,我得走了。”太上举目仰望长空,深邃的白瞳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季狂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错,太上,你还是快些走吧!”

老头子心中狂喜,这尊大神终于要去做他该做的大事了,天天和他呆在一起,老头子我连喝酒都不敢忘形,太累!

“走之前,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关于你的,第二个。。。还是关于你的。”太上微微一笑,转过头对季狂澜说道。

”嘿嘿,太上,老头子我不是出家人,不打机锋,你尽管问,老头子我知无不言。”

似乎是庆祝太上即将离去,季狂澜扯开酒袋美美地灌上一大口,这才悠然自得地嘿嘿笑道。

“第一个问题,你带着徒弟离开长安北上,到底要去哪里?”太上轻声问道。

季狂澜原本悠闲的老脸不由得一肃,他沉吟半晌,难得严肃地对太上说道:“我要去赴一个约。”

“哦?和谁定下的约?在哪里?”

“在天门关,和一个北人定下的约。”

“北人可是北极国人?家住白令城?”

“是。”

太上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

“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走?”他望着老头子笑眯眯地说。

季狂澜平静地回答道:“是。”

“哦?可如果我走了,那些想要女孩的命的贵人们就可以百无禁忌,你和你的徒弟难道不怕危险?”太上感兴趣地问道。

“不怕。”

“为什么?”

“因为保护那女孩的安全是太上你做出的承诺,如果连太上都不能遵守自己的诺言,那天下就再无人可以相信了。”

老头子冲着太上狡黠一笑,再次恢复了原本猥琐邋遢的面孔。

太上望着老头子促狭的笑容,微微一愣,待回过神时,不由得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不错,我君一剑生平淡泊万物,唯一看重便是自己说出的话,大丈夫若是连自己亲口所说的话都做不到,那还如何立身于天地之间!老头子,你果然是懂我的那个人。”

季狂澜讪讪一笑,连连摆手:“老头子可不懂太上的高深,只是这些日子里抱太上大腿抱惯了,对太上无比信服,仅此而已。”

太上不以为意,笑眯眯地拍了拍季狂澜的肩膀,然后他抬起头,对着面前的空气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今离去后,敢动洛忘雪者,好自为之。”

他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飘飘的,宛若耳语,除了近在身畔的季狂澜,只怕再没有人能听得清。

这是跟谁说话呢?

太上话音落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又好像发生了什么。

客栈二楼天字一号房的房门突然打开,两个背负长剑,头戴草帽的老者头也不回地下楼退房离去。

客栈对面的茶馆里,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将两块铜板丢在桌上,起身就走。

离客栈足足隔着两条街的一家酒楼中,一个衣着华贵的大胖子正在埋头狂吃,他忽然愣了愣,接着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将数不清的鸡腿牛肉塞进自己的嘴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庐阳城南门边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车外赫然有帝国军持刀护卫,一位面色苍白的黑袍青年盘膝危坐在车中,紧闭双眼,膝上稳稳平放着一把乌黑长刀,刀柄上刻着一个“战”字。

青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两只眼睛竟然生的迥异,左眼血红似火,瞳孔滚圆,右眼碧蓝如水,瞳孔却狭长如猫眼一般,看上去诡异至极。

年轻人眨了眨这对可怖的眼睛,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浓郁的震撼,还有深深的惋惜。

“老师说的没错,但遇太上,退避三里。当真。。。了不起。。。”

“走吧,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马车外的车夫应了一声,挥鞭驱马,车子在一队帝国士兵的护卫下悠悠地驶出了庐阳城,向着东边缓缓远行。

他们都听到了太上的话。他们都相信太上的话。纵然有可能不是他们的本意。

比如那两个草帽老者,来自长安寺,在寺中辈分极高,所以他们知道太上说话的分量,主动选择退走。

比如茶馆里的魁梧大汉,标准的北人模样,他不知道太上是谁,但他听到了太上的话,他知道自己就算再修炼二十年,也不是此人的对手,何苦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再比如酒楼中的富贵大胖,来自南方八候府,因为欠了人情,受人所托而来,但当他听到这个声音时,才知道自己要杀的人在谁的庇护之下。

“妈的,差点儿被老家伙给阴了。好险!”

他一抹额头虚汗,继续埋头苦吃。

又比如车中有着水火异瞳的青年,膝上平放战字长刀,天下有资格用此刀者,只可能出自一处,那边是河北战神道。

年轻刀客并不知道太上话语的分量,但他师父知道。

“但遇太上,退避三里”。

他是个很尊师重道的人,所以他乘着车,悠悠地东去。

太上对着空气的一语,方圆十里之内,长安寺退,八候府退,战神道退,惊走北人!

太上的话,就是这么有分量。

季狂澜身在客栈后院,他从不修道,肉眼凡胎,根本看不懂客栈外因为太上一句话而造成的微微骚动,但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一切,预料到太上开口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在你走之前,老头子也有个问题要问你。”季狂澜美美地喝了一口酒,笑嘻嘻地说道。

“你问。”

“帝国北伐,与你何干?你此去何处,意欲何为?”

太上微微一笑:“和你一样,我要去赴一个约。”

“哦?和谁定下的约?在哪里?”

“和一个南人定下的约,在大泽府。”

“此人可是云梦登仙门中人?”

“是。”

老头子狂饮一口酒,两眼爆射出精光阵阵,点头大笑道:“哈哈,当真是好大的手笔!我懂了,我懂了!明年北伐应该会很好看。”

这二人没头没脑的互问互答让人听不明白,好生着急。

“师父!师父!有客!有客!”

恰在此时,杨歌兴致勃勃地冲进了后院。

“啊?哈哈哈!看来我季狂澜在庐阳还是有点名望的!”老头子一听徒弟说有客,只道是城里头的那些所谓的“故交”终归念及旧情,还是来登门拜访自己了,不由得大喜过望,拔腿就往院外走去

“来客何人?陈乔凡?张龙湖?难不成是庐阳太守?哈哈哈,真的是,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干什。。。。”

少年根本来不及阻止自己师父仰天大笑出门去,只得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季狂澜石化在院门口,望着跟前一溜儿十来岁的小屁孩,七八双小眼睛正好奇而疑惑地盯着自己。

杨将夜反应最快,长身就是一揖:“学生杨将夜,拜见季大人。”

在他的带领下,身边的同窗们也都纷纷躬身见礼。

季狂澜是帝国前元部侍郎,三品大员,还是科学院前院士,虽然都是“前”,但在这些小辈眼中还是非常值得尊敬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年纪太小,还不曾听说季狂澜的光辉事迹。

季狂澜是认识杨将夜的,三年来他作为杨歌的师父,自然见过这个徒弟的弟弟。

所以他瞬间意识道,杨歌所喊的“有客”指的恐怕是他自己的客人,而不是他这个师父的。

这可真不是一般的难看。

“下官庐阳市监崔满周,参见季大人。”

恰在此时,一个有些无奈的声音突然响起,拯救了季狂澜的尴尬。

崔市监皮笑肉不笑地从一众小儿身后走上前,深深一揖。

他是真的不想来。

但他不得不来,因为除非季狂澜开口,否则陈吃铁就是戴罪之身,自己就得负责。

“哎呀,哎呀呀!崔大人好呀!我虽不认识你,但我和你的前任刘柳刘大人可是故交,不知刘市监现在可好?”

“回大人,刘大人三十年前就已经功德圆满,告老还乡了,下官继任庐阳市监十二年有余,并非刘大人的继任。”崔满周苦笑着说道。

刘大人怎么样?

刘大人被您老当年一把火烧的告老还乡了。

“哦,原来如此,这样真是可惜,唉,我今重归庐阳,许多故交好友却已不在,物是人非,令人感怀呀。”

季狂澜摆出一副有模有样的长辈样子,丝毫不觉得崔市监嘴里的“三十年”有何不妥。

崔满周有些呆滞地望着季大人一副感怀古今、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头实在忍不住连竖大拇指。

到底是在长安官场跌打滚爬几十年的老一辈,这脸皮之厚当真不可估量!

杨歌看着崔市监越来越黑的脸,急忙走上前把自家师父拉到一边低语起来。

少年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后,从怀里摸出陈吃铁的元核递到季狂澜的手里。

老头子凝视着手中的元核,久久没有移开目光,眉头时皱时舒,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杨歌拉起杨将夜的手,示意一旁的洛忘雪和弟弟同窗们安安静静地先进院子里去。他很清楚,师父眉头耸动正是他在潜心推演的标志。

崔市监眼看门外头只剩下自己、季阎王还有浑身都散发着傻气的陈吃铁,下意识抬脚就像往院子里钻,却被少年伸手拦住。

“你和师父呆在一起吧,师父现在正在推演,等他推演完了自然会和你商量陈吃铁的事。”

少年望着崔大人苦大仇深的脸,不由得好看地笑了起来。

“你不要害怕,师父除了性子直了些外,是个不错的人。”

崔大人听着这话,只感觉鼻子一酸,想哭。

杨歌和杨将夜并肩走进院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老弟,你不在长安享福,跑这里来做什么?”

“学院难得放假,我跟着同窗们一起,想去庐水观潮泛舟。”杨将夜轻声说道。

杨歌展颜一笑,身旁可是与自己从小玩到大的血脉兄弟,他太了解杨将夜了,杨大少爷会有外出游玩这番闲情雅致?

“说人话。”

“难得有机会躲开老师,不出来是傻子。”

杨将夜想了想,微微笑道。

“哈哈!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杨歌同情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杨将夜的老师不是全长安最好的,却是全长安最狠的,这件事众所周知。

“老哥,我的这帮同窗你平日里都见过,但你身边这位。。。”杨将夜饶有兴致地望了眼洛忘雪。

他认出眼前这位姑娘是北人,北国女孩与中原、南方女孩都不一样,不仅身材偏高,而且因为常年风霜雪雨,北人的皮肤会偏红或者偏黑一些。

三个多月不见老哥,怎么老哥身边就多出了一位北域的大姑娘?杨将夜心中有些玩味。

他是个宁静致远的少年,只有在面对最亲近的人时,才会有这般打趣的心思。

“啊!忘了忘了,这位是我的师妹,姓洛名忘雪,师妹,这位是我同父异母的老弟,姓杨名将夜,我父亲就生了我们俩兄弟,所以他是我至亲之人。”杨歌老气横秋地介绍道。

洛忘雪有些惊讶地望着眼前星眉剑目的英朗少年,心想这么说来,眼前这位岂不就是天央帝国杨家的此代长孙,下一任接班人吗?

想不到今日逛市集,竟然还能遇见这么位尊贵的人物。

这是这位虽然年纪和杨歌一般大,但个头要比杨歌足足高出一个头,和自己差不了多少,生的星美剑目,阳刚英武,和自己这个唇红齿白,秀气内敛的师兄大相径庭——当真是一家人么?

洛忘雪点头笑了笑,算是见礼。

“我师妹曾遭不幸,口不能言,老弟莫要见怪。”杨歌微笑着解释道。

杨将夜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心想可怜这女孩正值芳龄,却不能说话,也许是联想到了自己还不如狗的悲惨生活,心中不禁对这个女孩生出淡淡的亲近之意。

“老哥的师妹,就是我的师妹,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报我杨门的名号,没人敢惹你。”杨将夜这句话说的极为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

杨歌在一旁笑的很开心。

洛忘雪望着眼前风格迥异却无比默契的兄弟俩,心中不由得一暖。

从北国内乱,到雪原万里追杀,再到帝国境内无休无止的围捕,数不尽的生死劫破下,洛忘雪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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