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私造私贩的陈吃铁(下)
第十六章 私造私贩的陈吃铁(下)

太上站在门外,听着屋里头的老头子大言不惭胡吹海塞还越扯越高兴,不由得微微一笑:两笼包子要半两银子?

如果帝国物价涨到了这个地步,那只怕离亡国都不远了。

这老头子,得亏他摊上了这么个徒弟,不然谁能信他的鬼话连篇。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杨歌带着洛忘雪给师父和太上恭恭敬敬地请了安,这才兴冲冲地离开客栈,直奔城北市场而去。

洛忘雪望着在自己跟前蹦蹦跳跳的快乐少年,实在有些无奈——这位虽是自己的师兄,却比自己足足小了五岁,还是一个十岁大的小屁孩,若是自己还能说话,撑死也就称呼他一声“小师兄”,无奈口不能言,只得任凭他嘴巴上占自己的便宜。

于是庐阳城的大街上出现了这么一幕,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个快到黄花大闺女年纪的少女,小屁孩一边乐呵呵地走着,嘴上还不停地叨唠着。

“师妹,师父说了,你是我征天一脉唯一的女孩子,让师兄我务必好好待你,你放心,以后有谁敢欺负你,一切有师兄做主!”

“师妹,你学业上可有什么困难,尽管来问师兄。”

“师妹,一会到了市场,你尽管逛,看见什么中意的就跟师兄说,师兄给你买。”

“师妹。。。”

。。。

杨歌一声接一声的“师妹”叫的好不欢畅,全然没注意到身后自家师妹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她很想喝止住杨歌,但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啊”“啊”地干吼。

杨歌疑惑地慢下脚步,回头望着洛忘雪,担心而单纯地问道:“师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洛忘雪看着眼前少年认真而关心的表情,满肚子的怨气哪里还发的出来?

踟蹰良久,她只得跺跺脚,摇摇头,大步流星往前走,想把小师兄给甩到后头。

“你个乳臭味干的小屁孩,倘若我有机会治好嗓子,你给本小姐等着!哼!”洛忘雪在心里不甘地怨念道。

师兄妹二人就这样走走停停,终于来到城北的集市入口。

天央帝国历经八百年繁荣发展,特别是近二百五十年来五位帝王的修生养息,励精图治,国力空前昌盛,人民的经济消费水平很高,各类市场都非常发达。

按照天恨帝在位期间户部下发的规定,除去帝都长安和各府府都外,其它城市的集市分为日夜两种,日间集市每两天进行一次,持续时间从晌午开始,到日落结束,夜间集市则每七天才可进行一次,持续时间从日落开始,两个时辰后就必须结束。

这个频率随着往后二百五十年来帝国经济的复苏和崛起而不断变动,一直到现在君问武在位期间,帝国的经济政策极为积极,户部彻底取消了日间集市与夜间集市这两个概念,统称为市集,只要有商户、行商入驻,就日日运作,全年不休,市场的营业时间也放宽到从清晨日出时开始,一直到日落后两个时辰方才闭市。

以上一切的前提是整个市场都处于朝廷的严密控制和监管之下——这很符合当今圣上的性格,君问武允许别人发财,允许别人走运,允许别人追求更好的生活,但前提是他必须看到、了解甚至掌控你发财、走运、追求更好生活的整个过程与方法。

帝王之道有二,一为平衡,二为掌控。

君问武明显更喜欢后面那一种。

庐阳城是帝国第一人口大城,南来北往旅客行商无数,有着异常旺盛的市场供求以及极度强大的信息流动,因此,庐阳城北的市集在整个帝国都非常有名。

师兄妹俩刚进入市集就被面前的繁华喧闹给深深地吸引了,毕竟二人岁数都不大,对五光十色的稀奇玩意和来来往往的叫卖商贩完全没有抵抗力。

二人从市集的入口一路逛到市集深处,给洛忘雪置办了一些女孩子家的行动和所需的日用品。洛忘雪虽然曾经在北国出身高贵,也曾如其它大户人家的女孩一样喜好穿戴胭脂,但这两年来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南下之旅早已磨平了她的心性与娇气,现如今她对花红之物的兴致大减,还不及对元产品甚至兵器的兴趣浓厚。

这可正遂了杨歌的意,少年夜夜练剑,手里头拿的都是树枝,连把像样的木剑都没有,天天眼巴巴的就是能逛兵器铺子,就算买不起,饱饱眼福也是好的,眼下带着师妹在市集里头逛了一圈,该买的买,不该买的师妹又不感兴趣,只想去见识见识那些不属于女孩子家的东西。

二人一拍即合,问清楚了兵器铺子的位置,兴高采烈地直奔那里而去,却不料方才走到半路,就被围观看热闹的人群给堵在街中,寸步难行。

“崔市监,崔市监你不能收我这摊位啊,我一家老小全靠这个摊子养活,你收了我一大家子人可怎么办啊!”

“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你别让我为难,元部的禁令上写的一清二楚,私造元核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三番两次警告过你切不可这么干,你置若罔闻。我现在收你摊位,权且当你是私贩,这是在救你,不是在害你,你可清楚!”一道严厉而坚决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私贩元核?

杨歌和洛忘雪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生出浓浓的兴趣来。到底是征天传人,一听到元以及关于元的一切,脚下就挪不动步子。

二人挤进人群,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到前排,终于看清场中的情形,一个官员模样的威严男子正指挥着四个公差拆除一处摊位,另一个身着粗布衣,身材显得异常健硕的中年人却跪在官员面前,一个劲地磕着头。

“唉!老陈!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以往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今天你卖元核卖到元家楼前,这是打上头的脸啊!庐阳的楼主都发话了,你让我怎么保你?糊涂啊!”

官员指着下跪男子痛心疾首地说道。

“崔市监,我也知道这里是元家楼前,平日里打死我我也不敢靠近这里啊。但是昨天有个客人看上了我的手艺,说要批量购买,还说要是好用就招我去帮他做事,还可以拿到元部的许可证。客人是外地人,对市集不熟,只知道这个地方,直言今日约我在这里见面,特地叮嘱我带着摊子来,让几个朋友也一起见识见识我的手艺和货品——这些年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我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市监,市监你看,这是他写下的承诺书,许诺帮我申办许可证,底下还有他的签字啊!”

“糊涂呀!你真糊涂!你到现在还没发现你被人阴了吗?”

崔市监主掌庐阳市集多年,三言两语间就看透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既然真心想买你的元核,之前想必已经去你的摊子看过,纵然是外地人也该知道路了,他如何不能再带朋友来你的摊子?”

“既然真心想买你的元核,他也应该知道你没有元部的许可证,又怎么会非要约你到元家楼前谈买卖?”

“天底下谁不知道元家楼是什么地方?特别是生意人,怎么会不知道?”

“承诺书,这种东西,人都跑了你找谁要承诺去?人都不见了,徒有个签字又能怎么样?”

“这明明是生意场上下三滥的招数,老陈你怎么就中招了呢?”

“糊涂!你糊涂呀!”

崔市监一番痛心疾首的话语犹如霹雳,将壮硕汉子震傻在那里。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

既然人家已经来过自己的摊子,为什么还非要换地方见面?

天下又有谁不知道元家楼是什么地方?

怪只能怪自己被十几年来的苦日子还有那一纸许可证承诺给冲昏了脑子,这才心甘情愿铤而走险,往人家的设好的套里钻。

“谁。。。是谁要害我?我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生意,从来小心翼翼,谁都不敢得罪,就算赔本了也贴着笑脸,从不结仇家。都到了这样的份上,谁还要害我?”中年汉子跪在那里,精神恍惚地喃喃自语道。

崔市监望着有些痴傻的汉子,有心点破,终归不忍,只得摇摇头长叹一声。

生意场上,哪里来的仇家?

生意场上,只要是对手,怎样都是手段。

可怜这陈吃铁一辈子只知道打铁做核,为人忠厚老实——这样的人做生意,不赔死才怪。

“都收了,赶紧走,这么多人聚在这里看不是好事。”崔市监叹息着叮嘱麾下公差道。

“不,市监,市监求你留条活路吧!我家里六口人六张嘴,全指望我这个摊子了啊!”陈吃铁回过神来,发了疯般地磕着响头,可怜这铁骨铮铮的壮硕汉子,硬生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额头磕的鲜血淋漓。

围观的人群中传出一片唏嘘之声,众人基本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经过市监痛心疾首的讲述,如何还不明白眼前这个汉子是着了竞争对手的阴招?那所谓的客人,根本就是对手请来的托儿,目的就是要勾引他把摊子摆到元家楼前,借刀杀人!

虽有叹息无数,却没有人敢说什么,毕竟帝国律法森严,特别是元部颁布的法令尤其苛刻,无证经营元产品需受重罚,而无证私造元产品更是要全家入狱,发配边疆。

眼下这位崔市监明显已经对汉子有了维护之意,只治他无证经营之罪,根本不提及不追究汉子摊位上元核的来历,这着实已算是网开一面了。

“崔市监,怎么这么久还在吵吵闹闹?今日我楼中有贵客,楼前却吵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恰在此时,汉子摊位正对的三层小楼里快步走出一个衣着华丽的富态男子,冲着崔市监皱着眉头发问道。

“啊,吴大掌柜,这已经在拆了,马上就拆完,元家楼前很快就会清净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崔市监看见此男子,急忙神态恭谨地作揖说道。

天央帝国的市集市监负责监控治理整个市集的运转与秩序,官阶虽不高,但权力却非常大,发挥的作用也很关键,可谓一城经济贸易的执行总监,特别是像庐阳城这样的大城,市集市监的地位更是崇高,几乎有与城市太守平起平坐的资格。

但这世间事总是很玄妙的,就像证道,越强就越发现自己的渺小。

官场也是一样,位置越高,惹不起的人反而就越多。官嘛,不断往上爬,步步惊心,如果突然哪天你发现你惹不起的人开始变少了,套用帝国史学大家当年明月的一句话来说,那就表示你做官做到最高境界了。

什么境界呢?

一句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而崔市监明显还没到这个境界,因为光是在他管辖的这个市集里,就有需要他谨慎对待、甚至仰视的人物。

比如眼前的元家楼掌柜。

吴大掌柜的楼里头今儿个来个贵客,楼主特地吩咐下来要他好生接待,然而天不遂人愿,贵客们坐在屋子里,屋子外头连哭带吼、人声鼎沸足足一个钟头还没消停,饶是他平日里脾气再好此时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

“赶紧把人带走,鲁班门前弄大斧,卖储元罐卖到元家楼门前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掌柜走到近前,不耐烦地看了看陈吃铁摊位上陈列的元核,有些恼火地大袖一挥,一个元核被他无意间挥到地上,当啷啷滚了半天,从场中一直滚到场边看热闹的人群脚下才停住。

正好滚到了杨歌的脚边。

少年好奇地弯下腰拾起罐子,出于征天传人的本能瞅了一眼。

然后他就愣住了。

“好了,快走吧,按元部法令,你私贩元核,财产全部充公,且要发配采元场做十年奴工”,崔市监望着跪在地上宛若丢了魂般的陈吃铁,叹了口气敦促道。

陈吃铁跪在那里,额头上依旧流淌着鲜血,身子却一动也不动,大脑一片空白。

家中六口人,父母、妻子,三个孩子,最大的一个不过八岁,全部依靠自己这个摊子过活,现在一把没收,摊子没了,辛辛苦苦做了大半年的元核没了,工具也没了,最重要的是自己沦为奴工十年,被发配到不知哪个鬼地方去,家里老弱妇幼从此彻底断了口粮。

这等于提前判了一家七口人死刑。

吴大掌柜发现陈吃铁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得有些恼火。

“干什么?还不快走?还不嫌丢人现眼吗?”

说着,他烦躁地催促道:“崔市监,今日我楼中有贵客,我没工夫在这里闲聊,赶快让你麾下把这人给我架走!”

崔市监连连点头,急忙指挥两个公差推着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摊子,两个公差一左一右架起已经瘫如烂泥的陈吃铁正要离开。

“等等,你不能走。”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这个声音有些害羞、有些脆嫩,却十分地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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