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庐阳城出了个季阎王(下)
第十二章 庐阳城出了个季阎王(下)

季阎王?

等等,季阎王?

洛忘雪突然瞪大了眼睛,她之前与一众护卫从北方南下,曾经过庐阳城,在这里逗留过一个晚上。

她忽然想起无意间听客栈的掌柜和伙计闲聊时似乎提起过这个名字。

“掌柜的,前些日子听二狗说,咱家这店原来大着呢,庐阳里东南西北都开着不少咱家的连锁,怎么现在就只剩下咱们这可怜兮兮的一家了呢?”

洛忘雪犹然记得,那位从始至终老成持重的老掌柜在听到伙计这句话后,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不要提了。。。不能提,不能想,一想起来我真的心都要疼死啊!想当年咱家生意做的那叫一个大,光是这庐阳城里头就是五家客栈,庐阳城外头还有三家,我曾经一度琢磨着把生意做过庐水去,做到北方去,唉!”

“结果。。。呜呜呜,不能想啊,真的不能想啊!三十年前季阎王那把大火,把整个庐阳城都点着了,隔着庐水,站在对岸都能看见岸这边冲天的火光啊,大火从城外头烧到城里头,八家客栈啊!我连同祖上积下来所有的财产啊!全部烧的一干二净,一干二净啊!!!”

说到这里,老掌柜明显想到了伤心处,哭的那叫一个昏天黑地,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四下里感慨响起,不少都是庐阳本地的老人家,知道老掌柜哭叹的原因。

“唉,真的是,庐阳城出了个季阎王,那真是我庐阳八辈子结下的孽缘啊!”

“季阎王在庐阳待了足足十年,有好事儿的留心记过,他搞出的小火不下五百长,大火不下一百场,更别提三十年前最后的那把火,整个城都要给烧成空架子喽!”

“我大舅家的外甥的四大爷,就是在那场火里头被烧坏了脑子,整个人都给烧傻掉了啊!”

“嗨!你那算什么,我二姨家的侄子家的邻居,原先搞元储罐作坊的,和朝廷做生意,那叫一个日进千金啊!一把火连作坊带仓库烧的一干二净,朝廷后来怪罪下来,听说他们一家子现在已经逃到北国去了!”

“这算啥,我有个亲戚家的长辈家的晚辈,给火烧垮了屋子,塌下来的时候人还没出来呢,当时还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就此半身不遂啊!”

“是啊!是啊!我还听说。。。啧啧啧。。。”

。。。

三十年前,庐阳城有个元学家叫季狂澜,搞科研搞的鬼迷心窍,十年来实验室爆炸,引小火五百多场,大火一百多长,最后一把火,烧平了庐阳城外方圆十里的土地,烧垮了庐阳城内数不清的房屋。

三十年前,庐阳城出了个季阎王!

。。。

“季狂澜,我很少佩服一个人,但是我不得不说,你,我真的服了。”太上望着季狂澜,真挚地说道。

“哪里,哪里。老头子我何德何能,敢让太上有次褒赞。”季狂澜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脸都不红一下。

杨歌和洛忘雪对视一眼,各自给自己的师父比了一个大拇指。

做人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就是自家师父这样的境界啊。

天已经黑了,四人横穿了整个庐阳城,但在季狂澜的盛威之下却没有一处人家愿意收留他们过夜,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随便找了处客栈安歇,当然从头到尾都是太上出面料理,杨歌和洛忘雪紧紧地把老头子遮在身后,生怕老头子一激动又扯开嗓子大吼。

“季狂澜回来了!”

皓月当空,杨歌抱着《大道惊雷诀》认真地读着,身边的洛忘雪则在聚精会神地背诵着元学中最基本的地元属性表,太上和季狂澜则对坐一旁,一个饮酒,一个品茶。

“一个人,能让一座城闻风丧胆,季狂澜,了不起。”太上目光炯炯地赞叹道。

“嘿嘿”季狂澜微微一笑,看不出是得意还是苦笑,老头子仰头灌下一口酒,长叹道,“若是按照太上的说法,那太上一个人,便能让八座城风声鹤唳,岂不是更了不起?”

太上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不错,这么看来,我的确很了不起——但是,我的了不起,只于我自身有用,而你的了不起,于整个世界都意义非凡。”

季狂澜似乎没有听到太上的话,他抬起来望着无尽深沉的夜空,兀自举杯对月。

“一场大火,换得一次实现,殊不知等我等征天之时,是否还需要一场更大的火来献祭。”

少年和少女凑在一起埋头读书,完全听不懂自家师父打的机锋,只道他喝多了又在日常说胡话。

杨歌没有想到,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当他亲眼望着巨舰在无边烈焰中冲天而起时,他会再次想起庐阳城月下师父的这番酒话,以及季狂澜最后一声带着满足笑意的补刀。

“若如此,老头子我愿意。”

老一辈有老一辈的打算,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追求。杨歌聚精会神地阅读着破旧的剑谱,虽然手中无剑,心中却早已把书上的内容给过了千遍万遍。

《大道惊雷诀》第一式,平地起惊雷。

这是整篇剑谱的起剑式。不同于帝国中最流行的《大风剑》与《苍云起落式》慢热的起手,《大道惊雷诀》的起手凶狠而直接。

平地起惊雷,雷向敌人去!

月光下的少年站起身走到略微空旷的庭院中央,随手折了段合适的树枝,以树枝代剑,出剑。

平地起惊雷,舍身不四盼,只向险中行。

少年想象着自己手执长剑,以掌代剑,模仿着键盘上的动作,脚踩连环,直奔前方而去。

“咦?”

坐在不远处的太上望见少年的身形,有些惊讶地轻哼一声。

“唉,不要提了,还不是我家那个婆娘,把我这个徒弟看的比她亲生儿子还亲,自作主张教他功夫,练到最后越练越身材轻盈,唇红齿白,老头子我看着甚是不顺眼,男孩子嘛,长的五大三粗,虎头虎脑点才好。。。”季狂澜一拍大腿,唉声叹气道。

“原来是海棠教他的功夫,我说他脚下踩的这步子怎么那么像梅宗的落花九步,也难怪他有点底子,练起来倒也像模像样。”

“只是。。。”太上微微骤起眉头,“我记得海棠练的是纯正的梅宗传承,什么时候开始练剑了?”

“练剑?”季狂澜闻言也是一愣,略带困惑地说道,“没有呀,我对我那老婆子还是比较了解的,她身为梅宗弟子,天生厌剑,别说练剑了,这辈子我都没见她持过剑。”

太上望着庭院里月下少年有些笨拙生硬的动作,有些困惑地低语道:“是么,从来没有练过剑?那这是为什么呢?”

季狂澜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太上,凭他对眼前男人的了解,天下间能让他感到不解的事,只怕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

看来眼前竟然就有这么一件,而且还与他的宝贝徒弟有关。

“太上。。。此言何意?”老头子不由得面目一肃,低声问道。

太上深邃的白瞳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少年说道:“他虽经海棠指导,有一定的功夫底子,举止之间可以不似普通人那般软弱笨拙,但他毕竟从未练剑,按理说本就应很难看得懂《大道惊雷诀》,因为此剑诀不同于世间流行的其它剑诀,本身非常晦涩难懂。”

“那有什么,我这徒弟本就博闻强记,想当年读老头我的《元论》,老头估摸着他至少得读半年,结果两个月还没到,他就对书里头的内容如数家珍,嘿嘿。他既然能看得懂我这本正版的《元论》,就自然可以看得懂你那本正版的剑谱。”

季狂澜说道这里,一双老眼都笑的眯缝了起来,显然对自己的徒弟非常满意。

“不,如果仅仅是简单读懂倒也可能。但是他现在以掌为剑,初试剑招,动作之间理应没有剑灵才是,但你看他出掌动作行云流水,除了因为不熟悉剑招而造成的生涩外,几乎可以用从容自如来形容——这绝不是一个从没练过剑的人该有的动作。”

“你是说。。。剑灵?”季狂澜惊讶地问道。

他不习武,但是家有虎妻,还是一方高手,几十年耳濡目染下来自然也知晓一些武道上的词语含义。

剑灵,指的是剑之灵气,通俗来说,就是兵器与主人之间的默契关系。

但凡习武者,久而久之,会与自己手中朝夕相处的兵器产生无限的默契,他们在使用兵器时,一招一式之间便会弥漫出一种和谐的灵气,回荡在人与兵之间,帮助人更好地使用兵,也帮助兵更好地服务人。

事实上,灵气是一脉武道学问,约五百年前由帝国长安寺的一位平川境宗师发现并提出,刚提出时曾遭到时间武者的一律质疑——原因很简单,灵气太玄乎了,身为武者甚至证道成功的强者,日夜与兵器相伴,却从未真正见识过什么灵气。

人,总会首先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质疑声瞬间就被平息了,原因无二,在长安寺的这位宗师提出这门学说后,时任长安寺卿第一个站出来肯定了灵气的存在。

天下瞬间安静了。

原因无它,长安寺卿,必是战神。

一位武道巅峰出言肯定,除非另一位巅峰人物站出来反对,否则世界谁还有资格质疑他的话?

而且,当时的长安寺卿在站出来支持麾下宗师所提出的学说的同时,还说明了天下武者看不到灵气的原因。

这个原因简单,却让任何人都无法反驳。

因为你们太弱了,所以你们看不到。

换言之,不到我们这个境界,你们是看不到灵气的。

这还有得辩吗?

而现在,太上告诉季狂澜,他竟然在少年懵懂的动作间看到了剑灵?

这简直是活见鬼了,因为杨歌连剑都没有,手中拿着的只是段破树枝。

“太上,你从杨歌身上。。。看到剑灵了?”季狂澜小心翼翼地问道。

太上依旧凝视着月下练树枝的少年,古井无波的目光里竟然出现一丝微微的悸动:“我没有看错,我若是看错了,天下就不会有人看的对。”

季狂澜很清楚,太上不是狂傲,太上只是在陈述事实。

“奇怪,他是杨门之后,血脉里应有杨定桑的道魂传承,若是在使画戟时天生戟灵,不足为奇,可现在这剑灵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杨门后人的血脉里还流淌着另一种道魂传承不然?可是若非道魂传承,又怎么可能在第一次练剑时就生出剑灵?”

太上喃喃自语,不知是说给季狂澜听的,还是分析给自己听的。

“而且,我总感觉,我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剑灵。”太上收回目光,开始苦苦思索。

不久他便抬起了头,毕竟天下间需要他认真思索的事儿本就不多。他抬起头,眼中有光。

“不错,我见过这样的剑灵,我还见过两次。”

“一次在杨不戏的身上,一次在李剑难的身上。”

杨不戏,按辈分算是杨歌的太祖太爷爷,杨门第十代嫡系子孙,却是个杨家异数,生性不喜画戟,独痴剑法,后成就宗师,创一脉剑诀,名为大道惊雷。

“杨不戏?我知道他是谁,他是杨歌先祖,杨歌练的这套剑法还是他创的——可是。。。李剑难又是谁?也是过去的人物吗?”季狂澜好奇地问道。

太上苦笑一声,微微摇头,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李剑难,这个名字天底下几乎没有人知道,因为天下人都只知道他的另一个名字。

李剑难,这个名字天下知道的人还是有那么几个的,比如帝国皇帝君问武,比如他身边的那个老太监,比如太上,比如帝国长安寺的寺卿、河北战神道的道宗、东海龙宫的宫主。

二百五十年前,北域万里雪原的深处走出了一个李剑难,此后,天央帝国无力北伐,直至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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