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贵人们
第八章 贵人们

长安。

君问景跟着小太监火急火燎地赶到兄长的御书房前,在进屋前,他奇怪地发现三天前还怒放着的一院牡丹此刻竟然都凋零殆尽。

但他没功夫细想,因为他才刚进门,就被自己的三哥,当朝帝王给一把抓住了胳膊。

“白轩人从拥都关来报,三日前,太上在拥都关现身了。”

君问景长大了嘴巴,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太上上次现身世间,还是在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晚过后,君问景成了安乐王,君问武成了当今皇帝。

不是说太上帮助他成为了王爷,帮助君问武做上了皇帝。

而是因为太上,君问景才活了下来。

十三年前那个深夜,帝国的第二十六任帝王天平帝驾崩归天,之后,按照现在北定年间的官史说法,以扶桑王为首的十二路反王大逆不道,进京妄图篡位,全灭。

天平帝有十四个儿子,除了上头说的那十二路反王外,还有君问武和君问景。

扶桑王原来并不叫扶桑王,胆大的天央人都知道,扶桑王是死后才被封的扶桑王,扶桑王活着的时候,叫太子。

那一夜发生了很多事,发生了很多变化,唯一没变的就是君问景。

他一如既往地不问世事,闭门避嫌。任凭王府外头喊杀滔天,任凭整个长安城的夜空都被火与血给点亮,任凭他的三个哥哥在临死前逃到门外的长街上,疯狂地捶打着他王府的大门,哭喊着乞求自己的弟弟开门放自己进去,任凭他们凄厉的惨叫到最后变成世界上最为恶毒的咒骂,再变成被万箭穿心时痛苦的呻吟——自始至终,君问景都没有开门。

但即便是这样,杀红了眼的君问武依旧不肯放过他。

所以太上出现了,他救了君文景,凭的是一句话,和一剑。

而今十三年过去了,太上竟然再次出现,而且就出现在长安的门户拥都关中,这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

君问景感到很高兴,至少他知道太上依旧逍遥,活的很好。

君问景很害怕,因为他知道三哥召他来是什么意思。

他偷偷望了望站在一旁的蓝公,这位老太监佝偻着身子,一如既往地睡眼惺忪,两只手插在袖子里,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但是君问景知道,只要自己的三哥一句话,这位老太监的手掌就会毫不留情地拍碎自己的头盖骨——就像十三年前拍碎自己两个哥哥的头颅时一样。

“噗通”!

这位安乐王毫不犹豫地跪到了地上,开始磕头。

他的头磕的很响,这是十三年来,他的头磕的一直很响。

“陛下!微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太上和微臣,半点关系都没有!微臣从始至终,只效忠陛下一人!”

他把话说的很死,很绝对,很响亮。

可能旁人听起来,会觉得堂堂帝国王爷,这么做有些过了。

但只有君问景自己才知道,这正是生死存亡的时刻。

“饶命!请陛下饶微臣一命!”

君问武看着自己的弟弟像条狗一样地跪在身前,发了疯似地磕头高呼,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你起来吧,朕不想杀你。”

确实,他承认这位弟弟很聪明,甚至有可能是他十三个兄弟中最聪明的一个,因为君问景看事情看的最清楚,他最知道自己的可怕。

因为这个原因,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君问武就想乘势杀掉他。

但因为一个人,让他错过了这个机会,太上。

到后来,君问武统领帝国,将江山整合为铁板一块,他开始认识到,正是因为自己这个弟弟聪明,所以才不用怕他想要谋反,因为他自己很清楚图谋不轨的下场。

君问景知道自己虽然是帝国现在唯一的王爷,地位尊崇,但兄长若是想杀自己,只需一个理由便够——而太上出现,不外乎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十三年前太上现身,挡住了陛下清理门户之路,救了自己。

十三年后太上再次现身,还是在如此靠近长安的地方,兄长只需说自己图谋不轨,证据就是在长安附近发现旧日乱党,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掉自己的项上人头。

他的确很聪明,看事情看的非常透彻。

但他太聪明了,聪明到忘记了自己兄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君问武想要杀一个人,根本不用找理由。

因为君问武是证道者,证道者不需找理由给天下人看,证道者只需做事给自己看。

更何况,君问武是位帝王,还是位傲气凌霄的帝王,这样的人,根本不屑于找理由。

“徐学,你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况?”君问武不再理会自己的弟弟,转身问道。

君问景这才发现,原来与书房里头不仅三个人,帝国右相徐学竟然也躬身站在一旁。他自觉失态,赶紧站了起头,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磕的发疼的额头。

徐学是帝国上层里头出了名的不老青松,他年近七十,阅历丰富,很清楚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亲王殿下以及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上之间是什么关系,所以。。。他选择视而不见。

老头子咳嗽了一声,恭敬地说道:“回陛下,按照白都督的禀报,当时他正领兵围剿一队北域来的奸细,追捕时冲入一家客栈,意外冲撞到了正在客栈中安歇的太上,太上一怒之下喝止住白都督和他麾下的士兵,护住了北国奸细,白都督苦劝无效,只得被迫撤退。”

若是给杨歌听到这番说辞,只怕少年会笑的下巴都掉到地上。

什么叫苦劝无效,只得被迫撤退?

白轩人头也不回,掉头就走的不知道有多干脆好吗?

“嗯”,君问武点了点头,似乎相信了徐学的说法,“竟然弃帝国利益于不顾,公然帮助北域奸细,太上看来真的是老糊涂了。”

徐学深以为然地微微点了点头,却一句赞同奉承的话都没说出口——因为他很清楚,这其实是天家的家事,外臣多嘴,是找死。

“那后来呢?就这么让北国奸细跑掉了吗?”

徐学暗自抹了把冷汗,躬身道:“回陛下,太上毕竟是我帝国之人,是断不会做出这般糊涂事的,白都督虽然被迫撤退,但他依旧留下人马盯梢,太上在火气稍平之后,亲自出手斩杀了北域奸细,无一人走脱。”

“嗯。。。太上出手,朕自然放心。不过白轩人这次做的不错,处理还算得当,汇报的也很及时,拥都关到长安快马也要一周,他三天竟然就送来了消息,很好。”君问武点点头称赞道。

“好了,你下去吧,问景,你也去外头候着,母后许久不见你,甚是想念,晚些你就留在宫里头陪她一起吃饭吧。你放心,我杀你,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右相恭敬一礼,躬身告退,在经过安乐王身边时,忍不住鄙夷地扫了后者一眼。但君问景却全然不觉,纵然听到自己兄长在一个外人面前公然表示杀自己不需要理由,他却高兴的像吃了蜜一样,完全不知道“丢脸”二字是什么意思。

安乐王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徐学走出皇庭,坐上了一直候在宫外的八抬大轿,轿子慢悠悠地起身,开始向右相府驶去。

“圣上信了吗?”轿子竟然传出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看来是信了,毕竟太上身份太过敏感,圣上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圣上表扬了白轩人,并没有追问北域奸细的细节。”徐学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边稳妥了,可那边怎么办?那丫头现在和太上在一起,谁能动得了她?”轿中另一人有些焦急地问道。

“莫急,她毕竟是个北人,太上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现在天凉四客都已不在,处理她只是时间的问题,增派人手,死死盯住她便是。”徐学轻声笑道。

“好。只是没想到季狂澜那个老酒鬼也在客栈,他不是从不迈出长安一步么,怎么突然跑到拥都关去了?”

徐学沉默下来,他静静地望着窗外缓缓倒退的景色,陷入了沉思。

他并非世家出身,毫无背景,从底层一步步爬到右相这个位置,除了真才实干外,宦海沉浮几十年所培养出的敏锐洞察力更是关键。

他听说过一些关于季狂澜的事。

御书房里很安静。

帝王坐在案前,面无表情。

“你听到徐学刚才说的话了吗?”良久,他淡淡问道

“老奴听到了。”

蓝公依旧站在他该站的位置上。

“蠢货。”君问武不屑地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老太监却意外地笑了出来:“陛下,这不是很好吗?”

“不错,是很好。”君问武沉默半晌,也随之开颜。

君臣两个默契地相视而笑。

笑了许久,君问武回复威严,蓝公再次睡眼惺忪。

“听到太上的消息,是不是有些心动?”帝王目光炯炯地望着老太监。

蓝公隐藏在长袖中的双手不经意地动了动,似乎是在轻抚着什么地方。

他微微点了点头。

十三年前那一夜,太上飘然驾临长安,以一句话和一剑,救下了君问武的十四弟,安乐王君问景的性命。

那一剑,是蓝公接下来的。

天平帝,也就是君问武的父亲有个特点,那就是让每个孩子在出生时抓阄,根据抓阄的结果来决定孩子的名字。

君问景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天平帝命人在尚是婴儿的君问景面前摆了一堆什物,琴棋书画、刀枪剑戟、甚至连赌博用的骰子、硕大的金元宝、耕地用的锄头都摆上了,然后放手任君问景去抓。

君问景抓了什么?

君问景什么都没有抓。

他茫然地瞅了瞅眼前这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毫无兴致地打了个呵欠,然后就转过身向屋外爬去,待爬到门口,君问景痴痴地望着屋外御花园内美不胜收的景致,竟然就这么呆在那里。

天平帝见状哈哈一笑,对身旁的蓝公说道:“人间诸物,此子独好山水景致,看来天生就是当个安乐王爷的料啊!”

君问景的名字由此而来。

天生的闲散王爷,天央帝国现在唯一的王爷,此刻正陪着笑脸坐在那里,笑是真笑,就是笑的有些难看。

他的身边坐着自己的兄长,对面坐着一位衣着凤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妇人身材微微有些发福,但眉宇间却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模样。

当今太后并非君问景的亲生母亲,安乐王的母亲早在生他时就难产死了。

当今太后是君问武的亲生母亲。

但是太后很喜欢安乐王,不是做作、恶意的喜欢,而是真的很喜欢——也是,十四个最亲近的子孙,让自家儿子杀掉了十二个,唯独生下这一个兄弟,身为天家圣母,她自然不希望天家血脉凋敝。

“问景,可是饭菜不对胃口?你有什么想吃的,哀家跟御膳房说,让他们现在就做。”太后关切地望着君问景,见他坐在那里只顾着陪笑,饭菜却一口都还未动,柔声安抚道。

“哈哈,回母后,这满桌都是问景爱吃的东西,只是问景入宫前刚吃了不少东西,现在着实不饿。母后您尽管吃,尽管吃,哈哈。”君问景讪笑着,刚才在御书房来了这么一出,现在不管怎么样他都实在提不起半分胃口。

在老人家的坚持要求下,他一直尊太后为母后。

一旁的帝王眉头微微皱了皱眉,沉声说道:“母后吩咐,有什么饿不饿的,吃。”

“好好好,微臣这就吃!”安乐网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埋头就开始往嘴里扒饭。

老太太眼见此景,登时不乐意了。她把碗筷往桌上一放,皱着眉头数落道:“怎么?皇上你好大的圣威啊!有这么大的威势,冲自家兄弟发火?怎么不攒着往北人身上发?”

君问武见母亲动怒,连忙起身赔罪,连连称是,但神色间却已隐隐有了怒气。

君问景吓的魂不附体,他很清楚,现在老人家有多为他说话,待离开了这慈宁宫,皇帝陛下就要把自己整的多惨。

“不,不!母后你错怪陛下了,微臣突然想起来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做完,若是中午不吃饱了,下午可就没力气练功了,早些时候微臣和陛下唠叨过这件事,想必陛下是记起来了,陛下这是在督促微臣不要松懈呢。母后你误会了!”君问景连连摆手,一本正经地说道。

天央以武立国,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把练武作为日常功课对待,掌握一套通俗的刀法或剑法,会使一两件称手的兵器是一个成年天央男人立身的根本,练武、做功课在天央与职业无关,与证道修行无关,这是已经传承了八百年的帝国风俗。

老太太听了君问景的回答,脸色这才有所缓和,重新端起饭碗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才像话。帝国,就这一个君家,君家正统就剩下你们兄弟二人,理应相互扶持,切忌内讧,哀家说的话,你们可听明白了么?”

君问武和君问景肃穆起身,尽皆点头称是。

帝王听见安乐王的说辞,脸色也缓和了不少,他自然清楚十四弟说的是谎话,自己何时与他闲聊过练武之事了?但他感到很舒服,因为君问景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微臣惶恐,微臣断不敢依仗太后,承太后恩宠泽护。

君问景察言观色,知道太后和皇上的心情都已平复,这才长气暗舒,再次落座。

君问武不想母后再继续讨论任何关于自己这个表弟的事,他想了想,用很平静的语气开口说道:“母后。。。拥都关的白轩人派人来报,说三日前,在拥都关见到了太爷爷。”

老太太闻听此言,“啪”地一声再次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险些没有撞翻桌面上精致的青花酒壶,她一把抓住自己儿子的手,满脸的激动与震惊:“你说什么?白轩人。。。他见到一剑爷爷了?”

杨歌做梦都不会响到,这位神秘而强大的太上,尽然是帝国皇家之人,虽然他外表看起来不过中年,但辈分却高的离奇——当今圣上的太爷爷!这是什么概念?

听太后的说法,这位太上似乎名叫一剑,而他又是君家之人——姓君,名一剑。、

一剑君临,君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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