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颗向南的少女心
第七章 一颗向南的少女心

杨歌和皮肤黝黑的少女正肩并肩地蹲在客栈门口的阶梯上,出神地望着地上蚂蚁搬家,身后的大堂里,自家师父正愁眉苦脸地坐在一张桌子旁。

桌子对面, 正襟危坐着一个宝冠玉带的中年人,正笑吟吟地望着季狂澜。

这位正是小窗后的那位。

怎么形容这位呢?少年想了很久,最后总结出一句他认为还比较贴切的话来。

这位像是一位君子,也像是一位帝王。

如果把这话说给当今圣上君问武听,只怕他会不屑地讪笑,因为在他看来,君子和帝王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互斥的对立角色。

君子者,温润如玉,礼让谦和,最重三纲五常、伦理道德。

帝王者,掌控天下,强势霸道,凡事先国而后礼,可以胸怀壮阔,更要能狠的下心,成人所不能成之事,极端时候,甚至要突破三纲五常的桎梏。

所以,一个人不可能既是君子,又是帝王。

但小窗后的那个男人不同。

他白袍在身,整个人显得非常干净,他的举止,每一个动作,包括走路,包括正坐,包括端起杯子饮茶,都非常地标准而利落——这个男人不管做什么,不快不慢,礼数周全,让人看着非常的舒服,他的举止就如同他永远轻柔安静的语音一样,优雅恬静,充满君子之气。

这个男人,有点像天上的一轮明月。

但同时,这个男人还有点像夜空里最为璀璨的繁星。

闪耀、高大,让人不敢直视——特别这个男人的双眼,杨歌小心翼翼地偷看了很久才最终确定,这个男人的双瞳是白色的。

白瞳深邃、纯粹而耀眼,从瞳中射出的目光却依旧如水般柔和,虽然他眼光过处,人们都会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地整理自己的衣冠。

男人剑眉星目,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膀上,显得自然而随意,周身却无时无刻不散发出华贵的上位者的气息。

他虽温柔如水,却是天上之水。让人心生敬畏与膜拜。

这样的一个人,只能是君子,也只能是帝王。

他是谁?

“太上,老头子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您就放过老头子吧。。。”季狂澜苦着一张老脸,对着桌对面这位神秘的太上说道。

太上笑的如沐春风,白瞳中闪过一丝戏谑之意:“你自己说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等你出长安城等了那么久,我更不容易,我怎么能放你走呢。”

“哎呀呀,太上,您看我都这一把年纪了,离死都不远了,就是想在死之前多领略领略我天央的大好江山。。。”季狂澜继续苦口婆心地感慨着。

“你放屁,什么时候季狂澜都有兴致观赏山水了,你这话随便说给哪个认识你的人听,只怕都会笑掉大牙,哈哈哈。”太上忍不住哈哈笑骂道。

“唉,太上,想我天央八百年国土,数不清的壮丽山河,老头子我生是天央人,死是天央鬼。。。”

“你再扯?”

“老头子我几乎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长安城,想起来真的是羞愧的紧。。。”

“你。。。”

“所以老头子我立志,决不能再浪费有生之年,一定要夕阳再红,花开两朵。。。”

“。。。。”

杨歌听着师父越扯越没谱却依旧老脸不红,就连太上都被他慷慨激昂的陈辞糊弄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心里不由得佩服的五体投地,果然,师父就是师父,师父是个有本事的人。

他看了看身边的女孩,眼中闪过一丝疼惜——原先和白轩人激烈厮杀之时,这女孩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杨歌一直以为她是被吓呆了,事后才知道。。。这个女孩,是个哑巴。

哑女名叫洛忘雪,至少这是灰衣老者告诉他们的名字。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竟然是个哑巴。

杨歌打量着这位姐姐,方才那般惨烈的厮杀,这位姐姐除了神色间有些疲惫外,显得依旧镇定,由此可见,这一行人一路南下早已经历过不知多少类似的险情。

杨歌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洛忘雪的肩膀,开口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少女侧过头看了看这个明显比自己小不少,却满脸认真的少年,心中不由得生起一丝清净之意,毕竟女孩子家,对于长得好看的小弟弟,天然不具备抵抗力。

她比了比手势,指了指南方。

“我知道你们要去南方,但南方哪里?江南?应天府?还是南海?”杨歌好奇地问道,“我说的这几个里头有没有你们要去的地方?”

女孩摇了摇头,伸出手,又指了指南方。

都没有?还是不知道?

杨歌头疼地望着女孩有些倔强的表情,一个从北域来的女孩,穿越万里雪原和天央无尽疆土,逃过无数次无情的追杀和围剿,想要南下,去南方。

“行了,你抱怨的差不多了,咱们该上路了。”大堂里的太上依旧笑吟吟地拍了拍季狂澜的肩膀,全然不在意老头子刚才啰啰嗦嗦唠叨了半天。

季狂澜被这一下拍的一点脾气都没有,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萎缩下去。

“你们可以回北域了,大可放心,这丫头在我身边,天下没有人再能伤得了她。”太上转过头,对恭恭敬敬垂手候在一旁的灰衣老者说道,“你们那里局势不稳,你们回去,比在这里要有用的多。”

灰衣老者毕恭毕敬地点头称是,却还是忍不住,抬头望了望门口的少女,眼神中满是担忧。

“她自己的路,当由她自己来走,你若是真想帮助洛家,还是潜下心来专注于自己的修为,你是北域成名已久的强者,和白轩人之间理应不分伯仲才是。今天被他的飞剑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根本原因还是四个字,关心则乱。”太上慢悠悠地说道,“证道之路,是孤独之路。”

证道之路,是孤独之路。

这话很浅显,实际上却很深奥——多少年后,杨歌回想起太上这句似教导、似感慨的话,方才明白话里的真谛。

老者听到太上的话,浑身一震,似有所悟,沉默半晌,他的眼神不由得变的坚定起来。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客栈,站到阶梯下,转过身面对着阶梯上的女孩。

哑女似乎明白过来老者要做些什么,迟疑地站起身,张开嘴呜呜呀呀地胡乱说着什么,神色有些焦急。

杨歌有些惊讶地望着这一老一小二人,隐约猜到老者应该是听从了太上的嘱咐准备离开。他安静地站起身走到一旁。

老者抬头望着站在阶梯上的少女,虎目泛红,他“噗通”一声,竟然就这么稳稳地向着少女跪了下来。

洛忘雪眼见此景,神色更加焦急,正要快步走下阶梯扶起老者,客栈里太上平和的声音却在此刻响了起来:“证道者,有自己的骄傲,证道者愿意跪人,那么此人必有值得受礼之处,不接受,就是对证道者的羞辱。他跪你,是因为要离去,要修行,要北归。你不接受,就是不放他走,他便不会走。”

这是杨歌这一生第一次亲眼见到证道者之跪。

证道者是天地间的异数,突破自然法则的限制,以自我大道,统御天地元力,因此,他们的意志与尊严,除非他们自己愿意,否则天地都无法改变。

因此,证道者之跪,不跪天地君亲师,不跪伦理道德常,只跪他们自己。

证道者是这个世界的骄傲,跪他们自己,就是跪这世间万物。

少女听到太上的话,脸色几度变幻,最终还是没有走下阶梯。

老者望着阶梯上的少女,就像是望着自己的亲孙女一般,面色柔和,他跪在那里,轻声开口道:“小姐,老朽只能送您到这了,两年前在天凉,我们兄弟四人在圣上面前发誓,会拿自己的性命护小姐周全,一直将小姐送到江南,而今一路走来,老朽的三个弟弟尽皆身死,以性命信守了当初的诺言,而今我们穿越雪原和天北终达长安,小姐又得太上承诺保护,往后路途再无阻碍。老朽也该北归天凉,回复圣命了。”

阶梯上的洛忘雪拼命摇了摇头,眼中涌出泪水连连,很显然,她不希望老人离开。

“小姐,一路千难万险都已过去,从此凤入长空,翱翔九天。老朽在北域期待着,听到小姐的盛名传遍天下!”老人咬咬牙,下定决心说出这番话来,之后干脆地洒下一滴老泪,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两年过去,不知北域可还有人记得我天凉四客的大名,哈哈哈哈!小姐保重,老朽去也!”老人大步流星,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只剩他不羁的笑声还回荡在这天地之间。

两个断臂汉子对视一眼,也相继走到台阶下,行证道者之跪,给阶梯上的洛忘雪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后,转身追随老人而去。

偌大的一个客栈,人去楼空,只剩下少年少女,季狂澜,还有太上四人。

哑女眼见两年来朝夕相处,全力保护自己的恩人就此远去,一时之间有些茫然,她四下环顾,无助的目光扫到杨歌的身上。

杨歌望着她楚楚可怜的面孔,心头不禁一热。

太上淡淡说道:“你要去江南,入江南元学院,因为有人告诉你,只有元学院才能拯救你的国家,甚至整个北域。”

哑女不能说话,但眼中明显涌现出浓浓的震惊之色——她南下的目的,除了皇帝、刚才的老人和她自己外,再无第四个人知道,就算是老人已经丧命的三个弟弟,还有同行的青衣汉子,都只知道她要下江南,却不知道她具体要去哪儿,做些什么。

而现在这个秘密却经由太上之口缓缓道出,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怎能不让她感到震惊?

她知道眼前这位神秘的太上必定是个大人物,可就算大人物,也该有不知道的事。

眼前这人,竟似乎什么都知道。

太上笑了笑,没有理会哑女的惊讶,他把目光转向一旁依旧愁眉苦脸的季狂澜,和颜悦色地说道:“你想去学元技术,我现在告诉你,全天下最好的元学院确实是江南元学院,但全天下最顶尖的元技术却不在那里。”

季狂澜听到这话,吓的一个激灵就跳了起来,满脸惊慌地摆着手道:“不行,不行,太上你知道我征天一门的规矩,代代单传,传男不传女,老头我已经有徒弟了,你可别想把老头我拖下水去!”

第八章贵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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