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天之央
第二章 在天之央

杨歌渴望见到北地的风雪,他觉得自己应该会很喜欢那里,就像他喜欢长安的繁华一样。

他实在想不到,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他不喜欢的。

现在是北定十三年,杨歌十岁,随老师北上帝国最北的天门关,去见自己的父亲。

他是庶子,但他是天下最好命的庶子。

他是杨门的庶子。

天门一戟镇北寒,忠魂不灭守国关。

将军威慑星河日,歌舞升平在长安。

这首诗,是天太祖赐给杨家先祖,天门神戟,护国大将军,帝国大将杨定桑的。

那是距今近八百年前的大统七年,天央帝国立国不过十年,还只是扶北军爵,帝国上卫的杨定桑在平北将军长空天行中计战死,四十万征北大军全线溃败的情况下,临危受命。

杨定桑率麾下十万镇北铁骑军和五万装甲师,与于帝国北疆重镇天门关外歼灭北域七皇御驾亲统的百万雄兵,斩首三十万,俘敌十万。

更凭手中一杆画戟亲手斩杀北域七皇座下十几名猛将,击伤七皇中的林渊、山伏、河耻三皇。迫使原本气势汹汹,想要乘势南下夺取中原的北域七国一夜之间狂撤八百里。

而杨定桑并未满足于天门关前的胜利,率九万镇北铁骑兵分三路狂追不舍,打的北人丢盔弃甲,死伤无数,再斩首十五万,俘敌十万,三路大军一直追杀到七国边境方才止步,又在七国大门外纵横来回了半个月之久,这才挥师南归。

凭此一役,天央帝国反败为胜,北域七国元气大伤,林渊、山伏二皇重伤不起,在垂死挣扎了数月后含恨长逝,荒林、天山二国皇庭为争皇位内乱骤起,七国之间拉帮结派,进入了七雄争霸的状态,互相征伐吞并,三百年没能缓过劲来。天央帝国北疆因此获得了长达百年的安宁与平静。

扶北军爵杨定桑一战成名天下知。

称帝不久,尚在江南御驾亲征前朝余孽的天太祖在得知天门关大捷后龙颜大喜,一天之内连下三封旨意,册封杨定桑连升四级,直接跨过帝国少校、中校、上校与大校四阶,从上卫一步登天,成为天央建国来最年轻的帝国少将。

同时,跨过督军、提督和都督三阶,官拜破北将军,负责统领帝国北线四个镇北铁骑军、八个装甲师合共八十万大军。一时之间,杨定桑的大名响彻大江南北,威震八方。

大统十二年,天太祖终于平定江南,中原一统,寰宇归于太平,太祖皇帝却连帝都长安都来不及返回,就马不停蹄地横跨天央,直奔北疆,一直来到杨定桑镇守的天门关下。

在亲眼目睹了杨定桑率军击破十倍于自己七国联军的战场故地后,拉着杨定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根据史官记载,太祖皇帝当时是这么说的。

“传说东海海底有定海神针,能保四海升平,这么说来,杨爱卿就是我天央的定国神戟啊,只要有杨爱卿守护我北方门户,中原与长安何愁不会歌舞升平!”

接着,太祖皇帝亲笔写下来这首在全天下传颂了八百年之久的《赞定桑》。

天门一戟镇北寒,忠魂不灭守国关。

将军威慑星河日,歌舞升平在长安!

天门,就是天门关,北疆第一天险,北域七国想要南下入侵中原的必经咽喉!

星河,则是天星河,天门关下一条自西向东奔流不止的大河,杨定桑就是在天星河畔,以手中画戟击败了林渊、山伏、河耻三皇!

长安,帝都长安,只要杨将军在北疆一日,就可保长安歌舞升平一天!

杨定桑感激涕零,为报太祖皇帝的知遇和厚赏之恩,杨定桑立下杨门家规,杨家子孙,世代为将,为帝国镇守北疆。同时,为表忠心,从杨定桑的儿子开始,杨门以太祖皇帝御赐之诗逐字论辈,依次经过天字、门字、一字、戟字等等,一直传递至今,到了杨歌的父亲杨关庭这里,恰恰是杨定桑的第十四代子孙,也就是“关”字辈。

所谓“杨门君赐”,指的就是这尊太祖之诗所排下的辈分。

“以一个铁骑军和一个装甲师,就击破七皇百万大军,先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杨歌赶着牛车,出神地想着。

“小子!发什么呆呢,你把为师的酒藏到哪里去了?啊?”

头上一个爆栗,疼的杨歌差点儿没一头栽下车去。

“酒呢?啊?酒呢!”

季狂澜是杨歌的便宜师父。

所谓便宜师父,首先意味着他给杨歌当师父,是杨歌的幸运。

可惜三年过去了,杨歌从来不觉得自己做了这个糟老头的徒弟是有多幸运。

因为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季狂澜这个名字,对于帝国科学院与工部到底意味着什么。

酒鬼,季狂澜。

臭脾气,季狂澜?

不,击破狂澜,季狂澜!

当然这是后话。

至少现在,季狂澜不过是一个嗜酒如命、衣衫不整、一头白发乱的就跟鸟窝似的糟老头子。

杨歌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季狂澜时,那年他七岁,正坐在大将军府气派的大门台阶上望着天空发着呆。

这个糟老头子正赶着自己的破牛车,优哉游哉地从府邸前飘过。

车子经过杨歌身前,停了一下,杨歌发现老头子正饶有兴趣地低头打量着自己。

“你在看什么?”这是季狂澜对杨歌说的第一句话。

“我在看天。”杨歌奶声奶气地回答道。

“你看天干什么?”

“我在想天上有什么。”

“哦?你觉得天上有什么?”

“我不知道,所以我很想上去看看。”

“嘿嘿,有点儿意思。”季狂澜看杨歌的眼神就像是厨子养的那条饿狗打量食物时的眼神。

“小子,有师父么?”

杨歌摇摇头,按照杨家家规,子孙五岁就应开始入学读书,但他是庶子,庶子受教,需由其父母另外负责。但他没有母亲,父亲一年都难得回一次家。

所以杨歌七岁,依旧大字不识。

“不错。”季狂澜点点头,眼中笑意更胜,“那你看,我做你师父怎么样?”

杨歌想了想:“你做我师父,那你能教我些什么?”

“嘿嘿。”季狂澜明亮的双眼里闪过一丝光,“我能告诉你天上有什么。”

杨歌纳头便拜。

但他后来回想,自己似乎上了老头子的当。

因为拜师三年,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天上到底有什么。

每当他无数次地问起这个问题时,季狂澜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狂饮一口酒,然后有滋有味儿地摇头晃脑:“不着急,不着急,等你出师那天,你自会知晓。”

每当想起师父这幅神棍兮兮的样子,杨歌总感觉自己上了师父的当。

但他不得不承认,师父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因为师父研究的东西,不同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研究。

当然,这也是后话。

现在,杨歌被师父一个爆栗敲的头晕眼花。

“师父,临行前师娘有吩咐,一天只准饮一壶酒。”他摸着脑袋,有些委屈地辩解道。

季狂澜两眼一瞪,嘴边上的胡须都站了起来:“尽给为师添堵,平日里你师娘管酒管的还不够狠吗?难得从家里头跑出来,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把为师的酒拿出来!”

杨歌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季狂澜一把搂住肩膀。

“嘿嘿。”季狂澜嘿嘿一笑。

杨歌觉得自己还算比较熟悉这个师父,至少他知道当季狂澜习惯性地这么嘿嘿笑的时候。。。往往就代表师父脑子里头正在飞速算计着什么东西,可能是事儿,也可能是人。

“歌儿啊,来,乖乖把酒给师父,回去呢,这点儿小事也就别告诉师娘啦。。。嘿嘿嘿嘿,你若是答应了师父,今晚师父让你观造船,好不好?”季狂澜紧紧搂着徒弟的肩膀,为老不尊地小声说道。

杨歌认真地想了想,掰着手指头回答道:“这样吧,从今晚开始,一直到我们到天门关,每晚都让弟子观造船,弟子每天就多给师父您半斤酒。”

“什么!半斤酒,每晚都看?你这个小兔崽子算的一手好账啊!离我们到天门关少说要一年呢,整整一年,每晚都看师父造船,你每天才多给半斤酒,不行,太不划来了!”季狂澜气急败坏地嚷道。

杨歌笑吟吟地望着手舞足蹈的师父,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哦,这样啊,那就算了呗。”

“嘿!我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季狂澜瞪着眼睛望着自己的徒弟,愣了半晌却丝毫办法没有。

他只得长叹一口闷气,大手一挥:“罢了!娶个那样的媳妇儿,收个这样的徒弟,为师简直就是家门不幸,师门不幸啊!当真是一点儿夫纲师威都没有了!咳咳,就这么说吧,你小子可不许再加价了,快快快,酒拿来!”

杨歌微微一笑,变戏法儿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囊,递给师父。

季狂澜看见酒囊,两眼发光,恶狠狠地抓过来就是一阵猛灌,完了把头一抬,无限畅快地大笑道:“哈哈哈哈!人生快活事,当浮一大白!”

“师父,慢点儿喝,就这半斤,完了今天可就没酒了。”杨歌好心叮嘱道。

季狂澜不耐烦地摆摆手,根本不想讨论这令他恼火的规定。

少年见师父终于捧着酒囊安静下来,这才转过身,催动老黑牛继续赶路。

一年,从长安到天门关。

一年,从中原到北疆。

一年内走过之路,不管山河林海,皆是天央国土。

天央,天之中央有帝国,纵横万里南北境,中原一统八百年!

东起东海,南括江南,北接冻土,西至高原,天央帝国中原大国的地位,已经稳稳坐了八百年,历经二十六帝,直到十三年前君家第二十七代子嗣君问武即位,定年号为北定,帝国正式进入了第二十七位帝王的统治时期。

少年赶着牛车,带着师父,不紧不慢地行走在这中原大好江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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