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中环绕淡淡的莫合烟的味道，前座反光镜挂了一串流苏，随车轻轻摆动。副驾驶上是开始的女学生，后座坐的是宁宇和童绛允。童绛允趴在车窗上，一盏盏路灯被疾驰的汽车抛下。

闪现的灯光犹如一本被人迅速翻动一页页纸张的书，明暗交错，似是无法触摸的时光，贴合在童绛允的脸上，有一种落魄却又不容任何人侵犯的气场，一瞬间宁宇仿佛看到历史上美的祸国殃民的褒姒的脸，美到令人窒息。

那是前几天宁宇看见历史书上褒姒面部还原图。如果她真长那样的话，怪不得周幽王做出的荒唐举动了。话说褒姒一生虽难得一笑，最后也落得个惨烈下场，但她拥有世间少有的爱情不是吗？

一个男人可以为你舍弃一个国家，一个男人为搏你一笑戏弄整个天下，一个男人为你愿意与全世界为敌，山河万里不如你，几个男的做得到？这不是伟大的爱情什么才是？

可惜最后却成了天下人的笑话，他们口中的昏君。宁宇双手拍拍脸。

什么时候自己也多愁善感了，一时激动思绪都不一样了。崔族一声喷嚏把宁宇拉回现实。

“崔族？”宁宇说。

“嗯？”崔族像是感冒鼻子阻塞。

“治安车配备的都是一汽么？性能确实不错。”宁宇随便扯开话题，这话题真蠢，他想。

“不一定，治安局穷一些就配国产车，比如我们。有钱的配进口车，和尚还分三六九等。”

“那还要多久到啊？这么久了，该不会把我们卖了吧？”宁宇笑笑。

“开治安车去卖人？好主意小伙子，以后治安局混不下了我试试这个门道，兴许还真能赚个盆满钵满。”崔族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宁宇。

“平时我经常走这条路。”宁宇看一眼童绛允。

“什么？”崔族问。

然而宁宇没搭理他，兀自说了下去：“但我没注意过周遭的景物，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了无数次，或许某天这栋房子翻修了，那条水泥柱不见了，我都不会发现。

以前有人跟我说，你其实很不上心，对生活、对事物、甚至对人。当时我很生气，心里寻思你这不是说我缺心眼么？于是和他吵起来，尽管最后没吵出个所以然。”

副驾驶座上的女孩突然看了下宁宇，那个女孩长得稀松平常，扔进人堆就再也找不到的那种。

“我现在想，他也许是对的。”宁宇苦笑。

童绛允无缘无故摇下车窗，一阵凉风裹挟着寒意灌进来。

“没这么热吧。”崔族波澜不惊，没有阻止的意味。

“闷。清醒清醒头脑。”童绛允答道。后半句显然是对宁宇说的，“你给我开始的感觉和现在的完全不一样。”

宁宇笑笑，没有回答。

是什么呢,童绛允压了压被风吹起的刘海，绝望吗？不，不是，那是什么？仿佛是一种无法用词语形容的状态。

宁宇和童绛允一齐闭上了眼睛，崔族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副驾驶座上的女孩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这样的组合真的很奇怪，好像一支从未谋面的成员组成的探宝小团伙。又像被生活所迫挤在一起商讨对策的无业游民。

总之就是阴差阳错被聚在一起的四个人。

“到警察局了各位，下车吧。”在宁宇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际耳边传来崔族的声音。

宁宇甩甩有点发昏的脑袋，跟着两个女孩下了车，警察局就在眼前，也没什么特殊的，说白了就是墙壁周围多了几个警徽的大楼，边上种了些花花草草，楼前停了几辆治安车，都是国产车，宁宇心想。

背后传来轻微脚步声，宁宇下意识回过头去，背后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倒是在前头的童绛允招呼他走快点，宁宇急忙跟前去。

“嗯，已经买好快餐了，你们先将就吃着，待会儿我问你们几个问题，别紧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说完我就载你们回去。”崔族把警帽扔飞镖似的扔向边上的桌子，拿起桌上的快餐盒吃起来。

宁宇端起快餐盒，扫视起周围的环境，顶上白炽灯管发出轻微的“嗞嗞”电流声，挨着门的衣架上挂着一套警服，旁边是崔族的办公桌椅，刚刚的警帽就躺在放着一叠A4纸的桌上。

对面也是一套办公桌椅，但椅子上坐着一个似乎是即将退休的老刑警。他身材发福满头银发，正慈眉善目地笑望着三个年轻的高中生。

整间房间显露出简洁凌厉没有一丝多余物品的紧迫感。宁宇感到一阵肃杀，果然，和以前一样，他冷着脸打开快餐盒，但到的是宫保鸡丁，不满地嚷道：“我要的是咖喱牛肉，这是什么意思？”

“你开始又不说。”崔族满口饭菜，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开始也没问。”宁宇一脸不爽。

边上的刑警还是慈祥地望着他们，不发一言，但掩饰不了当了几十年警察特有的犀利眼神。

“算啦，我的是香菇鸡肉，只吃一口，你要不嫌弃我们换吧。”童绛允在边上安慰。

“不用了。”宁宇夹了一块鸡丁扔进嘴里。

“我怎么感觉，这里的警察局和电视上的不一样。”童绛允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轻声问宁宇，“没那么冷酷？”

“电视剧看多了吧？你以为是沾着血的刑具，被绑的犯人，和失声尖叫啊。”宁宇忍不住笑了。

“不是不是，你说的是古代刑罚，我说的是现代派出所。”童绛允吃东西很文雅，像是一只伸出舌头慢慢舐水的小猫。

“那也不一样，毕竟那是电视剧，导演不安排紧张些，谁爱看呐。”宁宇说着话的时候，看到边上的女孩已经吃完。

“行，我们先做笔录吧。”崔族恰好也吃完了，抽出桌上的抽纸。擦擦嘴丢进垃圾桶里，顺便给了众人几张纸。最后他拍拍宁宇的肩膀，对他笑笑：“其实刚刚我吃的就是咖喱牛肉饭。”

宁宇用奇异的眼神看着他，随后笑着摇了摇头。

“做笔录不是应该单独提审分开审问吗？你一个人坐在前面，警察拿着大灯照着你么？”童绛允呆萌地问道。

边上的老刑警终于说话了：“哈哈哈，小姑娘，你们又不是犯罪嫌疑人，没必要那么严厉，再说那跳楼的小伙子应该是自杀，现在只是要一份书面材料罢了。”

看来他知道整起事件经过了，宁宇暗想。

“我们开始吧。”崔族坐在办公桌前，拿出钢笔和空白A4纸，对着坐在边上的女生说道。

“姓名？”“舒柯洁。”“年龄？”“18周岁。”“生日？”“农历七月十五。”“家庭住址?”“主干道100号。”“籍贯？”“......”

一问一答简洁明了，崔族在A4纸上写了些什么，接下来才进入正题。

“当时实验楼附近基本没人了，你怎么会在那里？”

“我刚刚扫完地丢了垃圾回来，那条路是去垃圾池的路。”

“那条路是必经之路？”

“不是，但是是最快的一条路。”

“案发时，那个男孩，叫......王枫的，跳楼前，你看到周围有什么奇怪的人或物吗？”

“没有，不，我没怎么注意，毕竟当时我想快点走过那条小路。不过人嘛，当时看到教学楼阳台上有两个人，应该就是旁边的两位。”

“嗯，为什么你想快点走过那条小路？”

“因为......因为，学校有传闻实验楼有很多恐怖的东西，我有点怕。”

“哦？当时我看的时候确实很阴森。那王枫跳楼后呢？在他俩还没来得那一段时间，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没注意，当时我整个人懵了，心里很慌，根本没注意周遭环境。”

“好吧。”崔族无奈地叹口气，“我问完了，你先坐在边上休息会儿吧。”

“吃完了吧？到你们俩了。”崔族对宁宇说道。

宁宇点点头，不知何时，坐在一边存在感薄弱的老刑警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