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空荡荡的房间，家具已经落了一层一层灰尘。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醒过来，把屋子重新打扫过，然后下楼给自己煮了碗面条，很清淡，几乎没什么味道。手机振动了一下，我拿出来，有两条信息，一条是陆小泊的：“落清，我到了，过几天拍照片给你看。”我笑了笑，给他回了信息：“好。”

还有一条信息，是陆凌寒的，他说：“一小时后，我接你来我家吃早餐。然后，再谈。”

我回过去：“谢谢，我吃过了，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搭车过来。”电话很久都没有回应，我知道他看到了，只是，我们这样客套的谈话，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到的时候，陆凌寒正在打靶，头发湿了一半，见我过来，他拿出一条毛巾擦了擦汗，动作娴熟。

趁着他去换衣服的时间，我看到在一排两米高的柜子上，放着很多个奖杯，那是他的荣耀，是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荣耀。

我坐在沙发上，他端着一杯白开水放在我的面前，白色的烟雾弯弯绕绕的飘摇着。

陆凌寒把一张照片推到我面前，照片有些模糊，一个小女孩，蹲在马路中间，两眼无神，头发凌乱。

他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蹲在路中间，一条路都被车堵了。

那时候是冬天，你穿得很单薄，不会说话，也不哭，易叔叔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就一直摇头，一直摇头。后来，易叔叔就把你带回家了。我爸爸带着我去看你，那时候你已经在易家住了一个星期，但是，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

你害怕身边的每一个人，我要回家的时候，你突然跟了过来，一直拉着我，眼睛瞪的很大，我当时吓坏了，一拳打在你的脑袋上，你就哭了，也是从那时候才开始说话的。”

他说：我也不知道易廷杰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到易家的时候已经三岁了，而易廷杰已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孩子了，为什么对你的身世从来不提。

我说：我不记得了，真的一点都不记得。

陆凌寒向后靠了靠，他说：心理学上说，一个人是无法记起三岁以前的事情的。后来我就去泰国了，这之间相隔十七八年，你也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

我摇头，拼命的摇头，我说不可能，我看到过肖慧娴留下来的相册，那里面，有一个很胖的孩子，她说那是她的落清，我拽着他的手，我说：“她是这样说的啊……”

他没有看我，任由我拽着他，他说：“她那样做，只是为了将事实掩盖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弱不禁风的，话都不会说！怎么可能是胖嘟嘟的。”

我的声音嘶哑着，这个世界原来是可以被颠覆的。我所看到的，听到的，谁能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我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他说：既然不相信我，那就别再来问我，是你自己要我把这些事实呈现给你，如果你没有勇气来承受，那就这样，我们再也不提。

1997年冬天，在流落的街头，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他握着我的手，面带微笑，他说：“我带你回家。”

我畏惧所有的人，他们像是话剧里面，每到深夜就会变身为狼人，吃人肉，喝人血。

那个男人对我说，从今天开始，我叫易落清，这是我的名字，当有人叫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就要应声回答。

然后，他每天一遍一遍的在我耳边叫着，我知道，我应该应声回答，可是，任凭我怎么努力，也说不出一个字。

我们都知道，长时间不说话的人，会更容易沉浸在自己脑海中的世界，而不是眼前所见的世界。

再跟人说话时，容易走神，不知不觉就陷入自己的思绪，不能顺畅地与人交流。

那段时间，经常会有一些人进入我家，他们对我笑，和我说话我都没有反应。

直到一个星期后，陆凌寒到我家，他是一个阳光的男孩，总是在我面前胡乱比划，他说这是跆拳道，学会了，就会变成武林第一高手。

没过多久，他就要回家了，我突然跑过去，拉着他的手，我希望能跟他走，我以为他会知道我这样迫切的希望。

可是，他却一挥手，在我的脸上重重的打了一拳，我哭出来，他吓傻了，一个劲的道歉，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尝试着开始说话。。

爸爸见到事情有转变，就让他经常来陪我，爸爸是一个信佛的人，他觉得那是缘分和因果。

于是，两家人一商量，给我和陆凌寒订了娃娃亲。

再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他们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学武术。

爸爸不久后就去了很远的地方，再次回来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变得惨不忍睹，他是我深夜里，一个永久的噩梦。

我总是在门缝里看到，肖慧娴和他争吵，吵得很厉害的时候，就摔东西，然后会动手，我和易廷杰就在门缝里偷偷看着，不敢出声。

后来，他死了，在一场黑夜中，无声的死去。

医生在他的身体里发现亚硝酸盐，我经常看到肖慧娴用勺子在他的被自己搅拌。

工业用的亚硝酸盐！每次0.1克！不要放多，一天一次，亚硝酸盐一次2到3克会让人立刻死亡

医生查出来的时候，发现他的尸体里含有大量亚硝酸盐，因为病人在每天的饮食中至少饮用了不少了0.1克的亚硝酸盐，所以导致了他的慢性死亡！

我不知道到底是怎样失败的婚姻，才会让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不惜变成杀人凶手，也要结束这个人的生命！

陆凌寒紧紧的搂着我，我的手拽着他的衣角，身体不停的颤抖！

陆凌寒说：“落清，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打破所有的谎言，最后得到的真相，真的是我想要的吗？就算那个死在我记忆中的男人，不是我的父亲，知道他的悲惨人生，我真的开心了吗？

有一次妈妈带我去吃小龙虾，遇到一个优雅端庄的女人，她对着妈妈笑，她说：“慧娴，这是你女儿吗？”

妈妈笑了笑，说是啊。

她抬起我的下巴，明亮的眼睛不住的看着我，她说：“一点都不像你，你更漂亮，端庄。”

我那时觉得这是一句客套话，因为我记忆中的母亲，泼辣，无情，斤斤计较。

端庄，这个词从来都和穷人搭不上边。

后来，爸爸的死告诉我，没有人是不会变的，即使是个柔情似水的女人，也会变成一个因为恨而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我以为整件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却忽略了易廷杰，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在肖慧娴葬礼的那天，他问我，相不相信报应。

“以前我从不信神，因为信了神，就要相信报应。我害怕报应，所以不想信。后来神果然没有来，但报应先至。”

陆小泊的父亲，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很久以后他告诉我，那是他做过的错误的一件事，却不后悔。

我们搬了家，来到了玉樱街。在这里，我们不去提及那些不堪的往事，尽管生活拮据，却也简单快乐。

我的生活，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轨道，

我认识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张源，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男孩，善良，义气。

我开始学着说话，在家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在外面也是，完全脱离了以前的阴影，开始变得霸道，欺软怕硬。

再见到陆凌寒，是那天，我跑到陆家门口，大喊着要做陆小泊的女朋友的时候。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已经相隔十多年，不愿意再把以前的事翻出来。

然后，一次又一次，我们又阴差阳错的凑在一起，他想再提起时，我的心里，深入骨髓。

而陆小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一直都是一个知情者，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只是一遍一遍的拒绝我，一遍一遍的说着：“不可以，不可以喜欢我……”

我的心，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疼得无声无息。

陆凌寒在我手心放了一张卡，他说：“正如易廷杰所说，这里，是四百万，但是，并不是你爸爸留下来的，那是她一生的积蓄。你妈妈最后一次来找过我，她说是给你的，因为那时候易廷杰已经迷恋上了赌博，他怕被他拿去，到最后你什么也得不到。”

我紧紧的握着那张卡，四百万，为了这四百万，易廷杰，程萧萧，陆小泊，都被卷进来了。

而你，陆凌寒，你才是最会演戏的人，你把所有人都骗了，包括我。是，没有人不喜欢钱，可是，我不会为了钱，什么都不顾，现在呢，你把这些钱给我，你觉得，我会用得安心吗？

我说：如果那天一开始被易廷杰绑架的人是我，这些钱，你会不会拿出来。

他说：“会”

所以，我明白了，程萧萧最后对我说，她是很无辜，可是已经被伤害到了。

我怕冷，却迷上了雪。

我怕黑，却忘了夜。

我怕痛，却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陆小泊，会一遍一遍的告诉我，他不会喜欢我，而我，也不可以喜欢他。这是答案，是我最后的答案。

那么多年，这个答案一遍一遍的在我耳边响起，而我，一无所知。

陆凌寒靠近我，试图给我一点可怜的安慰，他说：“别怪他。”

我笑笑，我说：“我谁都不怪，真的。”我不觉得这是所谓的豁达，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着的方式，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所有的人同感同身受，站在我的角度来审判这个世界。

有人说，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才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

有人说：年轻的时候你总是觉得谁都是傻子，长大后才知道，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傻子。

只是，我不知道以后我们会怎样，很多年以后，我们会不会重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你把当年的事说得云烟四起，我却只能笑笑说往事不堪回首。

陆凌寒，是他让我知道，你们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只是你们故意对人开放的一面。

也是他让我知道，人皮之下，一切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