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昶派人把他匆匆叫回去还真有件棘手的事。王守仁和随从赶回去的时候,刘昶正在偏厅内焦急地走来走去,紧锁的眉头都快夹得住纸了,唉声叹气地也不知在嘀咕什么,他一抬头就看见他的手下带着王守仁往这边赶来,赶紧迎了上去。那神情就像是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欣喜之色溢于言表,但见到王守仁的那副尊荣时还是忍不住一愣。
“王主事,你这是……”
“没什么,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的,不碍事,”王守仁很大度地摆摆手,将脸上的伤一句带过,他见刘昶很是为难,便赶紧问道:“刘大人,这么急地唤下官回来所为何事?是否有案子下官处置不妥,给刘大人添了麻烦?”
“哦,这倒没有……”刘昶狐疑地多看了几眼他脸上的伤,对他的说法显然不信,但见他似乎不想多谈,便决定不再多事,毕竟他现在摊上的事已经够棘手的了。
“是这样的,本官有件为难之事想请王主事帮忙……”
这事原本是不想让他知道的,现在是纸包不住火,刘昶也顾不上这许多了,终究先要把眼前这燃眉之急过了再说。原来王守仁之前引以为豪的“十日之内使淮安大牢为之一空”的目标并未实现,还有一个犯人被刘昶藏了起来。原因无他,只是这个犯人是个要犯,犯的也是少见的大案,刘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人抓住,就怕王守仁这个不管不顾的愣头青性子一来,重审出什么别的就来给放了,那他岂不是连嫌犯都没了?
所以在王守仁还没提审到那人之时,刘昶就先派人将那人给提了出去,好生看管,想等王守仁回京之后再提出来。王守仁听到此处是越听越气,差点想撒手不管了……
那人姓冀,叫冀元亨,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常德府武陵县人,随父辈迁徙至本地已有多年,是有名的读书人,三年前考中了秀才,因为家境贫寒在本地有钱人家当西席以填补家用。原本口碑也不错,只是最近本地出了一个诱奸妇女的采花大盗,两年来犯案无数。
这人不但手段高明,而且行事异常小心,得逞后女子大多都是缄口不言,更有甚者,有些多年寡居或是丈夫常年在外的女子还让那人成了入幕之宾,间或地欢好以解相思之苦。因此这人逍遥了两年,竟然无人察觉。
只是近来那些女子逐渐嫁人,新婚之后被丈夫发现并非处子之身,丈夫责问之下,这才道出原委,有的羞愤之余还寻了短见。夫家和娘家见出了人命官司,两方闹将不下,报到官府。
官府一开始也只当是年轻女子按捺不住深闺寂寞,婚前有相好的情人,私下许了终身。这种涉及男欢女爱的官司最是麻烦,最后往往都是一团乱麻,理不清剪还断。只是涉及人命,也不能草草了事,刘昶只好派人出去探查。
探查之下发现那些女子生前在闺中密友面前确实有些不检点的言语,那些话当众一说出来。娘家人皆羞愧难当,夫家人气愤之余皆得理不饶人,如此一来,双方都乐意各退一步,就此了事。刘昶当然乐见其成,训诫了几句之后便将女子尸身还给娘家人安葬,打发两家人各自回去了。
这样皆大欢喜的结果原本还让刘昶洋洋自得了几回,只是类似的案子似乎越来越多,让刘昶也渐生疑虑,难道本地的女子竟然都是不守妇道,暗自思春,私下与人勾搭成奸?
带着这样的疑问,刘昶让主簿翻查了近两年的案宗,发现同样的案子还有好几件。不仅如此,刘昶派出去私下查访差役的回报才让他真正大吃一惊。原来报上来的官司竟然只是冰山一角,好些女子事后发现,或是被家人发现,责骂之下羞愤难当,自己寻了短见。这样的事情家人大多羞于启齿,多以暴毙之名草草安葬了事罢了。
这样的事情外人本不知道,只是人多口杂,被害之人大多是有钱人家的良家女子,下人难免说三道四,久而久之便传出了端倪,差役细问之下,自有好事之人将主家的丑事和盘托出,刘昶这才知道事情竟然如此严重。
为了不引来百姓的恐慌和上司的责罚,刘昶命人暗中查探,只是被害的女子不是已经自寻了短见,就是缄口不言,更有甚者双方还真的成了奸情,百般为其遮掩,被害的家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一来,官府的人想要查访就更加困难了。
而且正在刘昶责骂手下无能之时,又一桩类似的案子报到了官府,只是这次刘昶是想压也压不住了。
这次被害的女子是致仕的前朝礼部侍郎孙璟的孙女,平时家教森严,在家深居简出,偶尔外出也必有家人陪同,是典型的名门淑女,出了名的大家闺秀。这两天也没什么见这孙小姐有什么异样,今天一早,侍女进屋伺候她梳洗起身时,才发现她竟然寻了短见!
家人大惊失色,仔细盘问丫头下人也问不出什么,翻查女儿房间,发现桌上的茶杯中有一只还留了些残茶,里面似有异味,而床上的被褥之上竟然有落红!才知道女儿竟是被人诱奸之后,羞愤难当,便寻了短见。
孙璟素知孙女秉性,他一口咬定自己的孙女绝对是个知书识礼、严守礼教之人,绝不会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定是被奸人所害,而且茶杯中残存的迷药便可见端倪。
孙侍郎不是一般的寻常人家,随便糊弄一下便可以结案的,他当场限令刘昶十天破案,否则就告到江苏巡抚衙门去。这样的人物刘昶怎么得罪的起,他天天催着衙役们巡查凶手,否则他倒霉,大家跟着一起倒霉。
这个孙小姐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出事的前一天也没有外出,那凶犯定然就在孙家的家人之中,而最近出现在孙家的青年男子自然嫌疑最大。而恰巧的是,孙家刚好有这么一个,孙侍郎的孙子,孙小姐的弟弟的西席先生——冀元亨。
冀元亨就这样成了官府的头号怀疑对象,经过盘查,这个冀元亨不但年轻俊朗、文质彬彬,而且学识渊博。他自从到了孙家执教之后,就成了孙家很多年轻丫头的爱慕对象,这些丫头们经常在私下里讨论冀先生这样,冀先生那样,冀先生今天跟谁说了一句话,冀先生今天多看了谁一眼之类的话题。
更为重要的是,刘昶更查到这孙小姐也对冀元亨颇有好感,不但也喜欢私下里跟自己的侍女谈论弟弟的这位教书先生,更时不时地以讨教学问、关心弟弟课业进步等为由,不止一次地去探访冀元亨。而这个冀元亨对孙小姐似乎也是特别的,她每次来的时候,冀元亨都讲解得特别认真。这么一来二去,孙小姐就去得更有劲了。
这不是典型的斯文败类吗?当从孙小姐的贴身侍女口中问出了这些的时候,刘昶就已经认定了这个冀元亨就是诱奸孙小姐的凶犯,而且这个时候,佐证来了。差役们查访到,不但是孙小姐,这个冀元亨之前执教的几户人家中,也有三户人家的闺女被人诱奸了,后来被丈夫发现了,羞愤自尽。只是那时已经时隔多日,谁也没将这些与冀元亨这个曾经的教书先生联系起来。
当这些证据找到的时候,刘昶二话不说就讲冀元亨缉拿到案,严加审问。可恶的是这个冀元亨居然咬死不认,说自己只是孙家少爷的教书先生,与孙小姐不过是数面之缘,也都是在众人面前堂堂正正地探讨学问,从未有过私下里的接触,怎么能说他与孙小姐纠缠不清呢?对之前的那三户人家的闺女更是不认,他说他跟这些女子最多也不过是见过一两面,连名字都叫不上,怎么能就凭他曾经在这几家执教过,就认定他是凶犯,污他清白?!
见他如此巧言令色,刘昶火了,只是他也拿不出更多的证据证明这个冀元亨就是凶手,而且孙侍郎给他的时限已经时日无多,再找不到凶犯,他乌纱难保。于是,刘昶命令手下对这个冀元亨严加拷问。可怜冀元亨一介书生,被打得死去活来,也拒不认罪。最后刘昶无奈,听从了手下的意见,用了重刑,终于在那十日的最后一天,撬开了冀元亨的嘴,让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将如何诱奸孙小姐和其他女子的罪行一一交待了清楚。
“交待了?我看是屈打成招吧!”王守仁隐隐怒道。他们就是这么断案的?难怪他再审一遍的时候发现了这么多的冤假错案。
“哎,都是老哥不对,王老弟,这个时候就别计较这个了吧!”有求于人,刘昶自然也不敢计较王守仁的态度问题。
“那都已经抓到凶犯了,现在又怎么了?”王守仁没好气地问道。
“哎!要这么顺利就好了!”刘昶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