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一和郑氏胡聊瞎侃了一阵之后，郑氏见一一有些心不在焉，便提前下了课，一一无趣地踩着步子穿过竹林时，一阵窃窃私语声不经意间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你听说了吗？好像顺子哥看上了新来的那个叫冰心的丫头，总是在她身边转悠，有好吃的总是往她那儿送，那个冰心还爱答不理的！”

“就是，我还听说护院李四似乎也对那个妮子有点意思，她也爱理不理，你说她是不是作啊？不就是长得有几分姿色，又是大少奶奶身边的人，就眼睛朝天看，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还不是个奴才！”

“哼，我看啊，那丫头是大少奶奶房里人，又有几分姿色，我说她定是打上了大少爷的主意，说不定指望哪天大少爷将她收了房，好当上主子。”

“就凭她？大少爷才看不上他呢，要看也是看上你小宁姐啊！”

“你这死丫头！瞎说什么？瞧我不撕烂了你这张嘴！”

竹林深处，一一默默地听着这些流言蜚语，没了玩笑的心情……

回到房中，一一看着冰心忙碌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味儿。冰心自从跟着她来到王家之后，便换上了王家下人的打扮，这一套粗布衣衫穿在她身上，虽比不得之前的秀美惊艳，但多了几分朴素和清净，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风情。

若论美貌，一一自问是比不上冰心的，所以之前很多贵公子在见到她们主仆之后便想尽各种办法上门提亲或是向她示好，其中也不乏一箭双雕的目的，一一心知肚明，只是从未点破。那日王守仁跟她一次小小的不开心之后就再未提过这个话题，似乎他真的没这个打算，而冰心似乎也没这个想法。只是如今谣言已起，瓜田李下之嫌已是容不得她逃避了。

“冰心，别忙了，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小姐？”

冰心放下手中的活，走到她面前，狐疑地打量着似乎有话要说的一一。

“冰心，你跟着我已经有十多年了，今年你也十七了吧？”

“小姐，十七了。”冰心小心翼翼地看着一脸凝重的一一，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冰心，十七岁了，是该嫁人的年纪了，你可有中意之人？”

“小姐！”冰心扑通一声跪下了。

她也是冰雪聪明之人，这段时间的风言风语她不是没听到过，只是不愿去理会，现在一一提了出来，她却感到莫名的恐惧。

“小姐，冰心对您忠心耿耿，对姑爷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求你……求你不要赶冰心走，冰心这条命是小姐给的，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冰心愿意终身不嫁伺候小姐。”

一一看着冰心急切的表白，面上不起一丝波澜，她静静地看了冰心一会，站起身来，走向窗边，望着一望无际的蓝天上飘着的朵朵白云。

“冰心，你我虽为主仆，但情同姐妹，你救过我，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我也从来没将你当作下人，三年前你帮我找到了盐帮私通官府的内鬼，我已将卖身契还给你了，从那时起，你就自由了。”

“冰心，生为女子，能够选择的本来就不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夫教子，三从四德，这便是女子的一生。你貌美如花，有一身本领，除却身份之外没有任何责任和束缚，你的选择可以很多，不像我……”

一一自嘲地笑了笑：“现在的日子对我而言幸福得很不真实，我不可能在王家躲一辈子，终有一天他们会找到我，到时候就是想瞒也瞒不住，我会为这份任性赔上什么，我不知道……”

“小姐，我……”

“冰心，”一一打断了她的表白，喃喃地说道：“你今后是去是留，何去何从，我不干涉，你自己决定。”

说完一一头也没回地走出了房间，对于此时冰心的决定，她不怎么想知道……

一一来到书房，二话不说地抽走了王守仁手上的书本丢在桌上，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像只受伤的小猫。

“怎么了？不高兴？又有谁欺负你了？”

看着一一难得一见的低落模样，王守仁有些好笑，打趣了一句。

“相公，在你眼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私小气？还是工于心计？相公，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些年来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找到你，然后能跟你共度一生，我只想简简单单地活着，不用去考虑那么多的人与事，相公，我……”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眼已是泪水盈盈。

“什么样的人，你不就是我娘子？”对于她没来由的伤感，王守仁有些无奈，搂紧了她，吻了吻她的额头，叹道：“等科举过后，若是我能金榜题名，我们回趟苏州见你爹娘可好？到时我好歹也是进士出身，想来配你明二当家……应该也够了吧？”

“相公？！”一一从他怀中惊坐了起来，定定地看着他，这人从来不说，却并不代表他什么也不知道。

“你呀，就是有些事想太多太复杂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你瞎担心什么！”王守仁笑着扶好她，道：“这一年多来，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明一一还是诸秀兰我真的不在乎，你就是我娘子，别想那么多了，乖！”说完伸手擦掉了她眼中的泪水。

一一看着他，心中眼中满满地都是幸福，他却忽而转过身来，正色地看向她，一一被他看得既是心慌又是窃喜，呆呆地坐好，满心期待地等着他下面的话。

“相公……”自成亲以来，他从未这般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一一被他看得两颊飞红，心中小鹿乱撞，两手将他颈项环绕在中间，声音嗲得能滴出蜜来，比之青楼的风尘女子也不遑多让，连一一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这声音是从她这叱咤风云的二当家口中发出的。

“你这样看着人家，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人家说啊？”

……

……

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却半天也没蹦出一句话来，一一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脸上好不容易堆出来的媚笑也似乎很难再撑下去了，她刚想开口催他，对着风情万种的娇俏佳人，某人终于发话了。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 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

“啊？”

一一愣愣地看着他，笑容定在脸上，变得有些僵硬，随着他满口的之乎者也，一一的脑子显然已经不怎么够用了，王守仁似乎也知道她不怎么听得懂，抓起一一刚才丢到桌上的书摊在了她的鼻子底下，不厌其烦地谆谆教导。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其物而穷其理也。盖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唯于理有未穷，故其知又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于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己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

“娄老先生曾说，圣人必可学而至，所至之道在于格物穷理，然天地万物乃至一草一木皆有至理。今日格一物，明日又格一物，豁然贯通，终知天理。我原先不懂，这两个月来我将朱文公的所有著书都看了个遍，今日终于豁然开朗。一草一木皆有至理，朱夫子之言还真是精辟独到，见解深刻，不愧是能跟孔孟比肩的一代圣人啊！”

一一僵硬地低下头，看着封面上的书名，再看看一脸崇敬之色的他。

《补格物致知传》，作者：宋?朱文公，简称……朱熹。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显然，这本书里的那位唤作朱夫子的要比她这位明二当家颜如玉得多，至少以他现在这种娇妻坐满怀而不乱的状态，柳下惠算什么？！一一看着早已不知神游到了何处，满心满眼竟然都是那位已经故去了几百年，不知在哪已经投胎几辈子糟老头子的自家相公，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一种将古往今来各行各业的圣人挖出来鞭尸的冲动，像什么孔子、孟子、孙子、关羽、张仲景、杜甫之流，哦，当然还有朱夫子……

……

“小姐，你要相信冰心，冰心对小姐绝无二心，对姑爷绝无……”

一一气呼呼地回到房中，冰心见一一神色不愉，赶紧表明心迹，谁知她刚说到一半，一一将手中的茶杯“哐”的一声往桌上一砸，砸断冰心尚未表完的心迹，杯中的茶水四溢，溅得到处都是。冰心胆战心惊地看着一脸铁青的她，等着她下面的责骂。谁知一一一脸笃定地看着她，努力遏制住满脑子想去撞墙的冲动。

“冰心你不用说了，我绝对相信你对他毫无非分之想，他对你也绝没有想法，你说得对，我怎么挑来挑去挑了这么一个二百五！”

冰心猜不知姑爷又怎么得罪了小姐，正在绞尽脑汁地措辞开口劝慰，谁知有人毫无眼力界的再横插了一杠子，让事情变得更没法收拾……

“少奶奶，大少爷让小的告诉您，他今儿晚上不回来了，他要到友人家中秉烛夜谈，畅谈心中所得……”

“啪！”

一一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碎得十分彻底，有如齑粉。

“呃……小姐……我想起来了，厨房里还有一碗冰糖雪梨炖好了，我还没来得及给太夫人送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条道理忠心的小丫头也同样适用。眼见一一的脸色直接由青转黑，甚有眼力界的冰心赶紧抓着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小书童离开了某个危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