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王家媳妇
第五十二章 王家媳妇

王家是个五进的院子,自然比不上一一苏州的家里富丽堂皇,但胜在清雅,一看便知主人家是饱读诗书之人,除了常见的正厅、偏厅、花厅、暖厅、客房、居室之外,便到处是青翠的竹子,虽然已近初冬,竹叶微黄,但微风一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很是雅致,间或有些腊梅、菊花、兰花点缀其中,又使整个院子不显得太过单调。

竹林中有一精巧的小亭,亭上有篆书“听竹”两字,亭中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旁边几个散落的棋子,棋盘上有一残局,但显然现在对弈的双方没有下完的心思了。

一行人来到偏厅,自有下人将一一等人的行李安置妥当,王伦的妻子也就是王守仁的祖母岑氏被人告知孙子回来了,便急着颤悠悠地由人扶着从后堂内出来了。

老太太六十许,身体微胖,两鬓斑白,满头的银丝打理得一丝不苟,看上去精神极好,也不知是不是听到孙子回来了,笑得合不拢嘴,两眼眯成了一条缝,见眉不见眼的。

老太太两个妇人扶着,这两个妇人看上去便是王华的妾室,两个皆是二十来岁的年纪,中人之姿,低眉顺目地扶着老太太,皆在一旁陪笑着。

“夫人,这是守仁新娶的媳妇,秀兰。”王伦侧过身,示意一一上前,介绍道:“秀兰,这是守仁的奶奶,这是守仁的二娘、三娘。”

一一敛身,盈盈拜倒:“孙媳妇秀兰见过奶奶、二娘、三娘。”

老太太赶紧扶起一一,眯着双眼打量着一一,见一一生得花容月貌,素颜上只敷薄粉,美如远山,不画而黛,端的是风华绝代,比之大家闺秀胜了几分潇洒随意,比之小家碧玉多了几分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看得老太太更是心花怒放。

“好,好,这么俊的媳妇,也就是我孙子配得上!”说完将手腕上和润的羊脂白玉镯子掏了下来,径直套在一一手上,更显娇媚华贵,看得身边王华的两个妾室不禁微露羡妒之色。一一知道价值不菲,赶紧拜倒辞谢。

“媳妇无德,怎敢无端受奶奶如此大礼?”

“受的得,受的得,什么无端,这是我给我孙媳妇的见面礼,戴上了就不准拿下来,”老太太抚着她的手,笑道:“这么好的媳妇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难得被我们家守仁碰上了,如何受不得?”

一一被她说得俏脸微红,刚要谦虚几句,就见老太太抬头,正四处寻找着什么。

“守仁呢?媳妇都回来了,他到哪去了?这野猴子一走就是一年,想死我了!”

王伦一听这话,笑骂道:“这个混小子,他爹正和他亲热呢!”

老太太一听这话,当即明白过来,心疼道:“华儿也真是的,儿子刚回来,家门还没进,教训什么啊?你这个老东西,也不劝劝,就晓得在一旁看热闹!”

说完就要赶王伦出去救孙子,王伦笑着刚要转身,就见王守仁被王华用戒尺赶着进来了,揍了一顿,王华似乎仍不解气,时不时地用戒尺再抽一下,打得王守仁一惊一乍的。刚一进门,王守仁见到奶奶,就像见到了救星,飞也似地扑进老太太怀里,抱着老太太猛亲。

“奶奶,想死我了!你不知道我这一路上回来有多难,差点就见不着您老人家了!结果刚一回来,也不爹二话没说就是一顿板子,您看!”他撒娇似的撸起袖子,露出了手臂,隐隐地已经有几道青紫,看得老太太心疼不已。

“华儿!”老太太怒目圆睁,一把夺过王华手上的戒尺,狠狠地抽了他一下,王华也不敢闪避,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么一下,老太太斥道:“哪有这么教训孩子的,也没问清发生了什么,就这般下得了手,你不要以为他娘不在了,就可以随便打他!”

见老太太发了火,众人劝慰了好一会才消了火,于是按次坐好,王守仁领着一一跪下,正式拜见了祖父祖母、父亲姨娘,也引徐爱见过了家中长辈。老太太这才转嗔为喜,众人见徐爱虽小,但长得眉清目秀,举手投足也甚是得体合理,不禁也是喜爱。一番拜见之后,王华当即吩咐备下家宴,算是为王守仁他们接风洗尘。

王守仁这一走就是一年多,自他走后,家里很久都没这么开心了,这家宴自然丰盛异常。寻常的鸡鸭鱼肉不说,山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也是堆满了整个桌子,就连酒水也是五十年的剑南春,便看得出王守仁这个长孙在家中的受宠程度。

既是家宴,又难得开心,自然没那么多讲究,所有人都上了桌。端是觥筹交错、笑语连连。席间王守仁还介绍了自己的大弟王守章,小弟王守文以及五岁的小妹王守让与一一认识。于是敬人的,被敬的,饶是一一酒量颇好,几轮下来,也渐渐面露微醺之色。徐爱和王守文、王守让皆是年纪小,胡乱填饱了肚子之后,便由下人带着回房就寝了。

席间,王守仁将这一路上的遭遇讲得绘声绘色,天花乱坠,讲到惊险之处,更是双手直挥,只是隐去了被一一在山洪中救下,跟随谢志珊上山以及随后帮忙打劫一段。一一和冰心在一旁听着暗中好笑,知道这家伙得意尚未忘形,还知道分寸,没有什么都讲了出来,否则就不是一顿板子就能蒙混过关的。

王伦和岑氏听得那推山倒海般的山洪以及王守仁之后受的腿伤,养了半年多才好,便倒吸一口冷气,再加上后来又遇到疫症,被山贼打劫,岑氏更是心疼得泪珠子直掉,惹得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地安慰,就连王华听到这一路上儿子几番生死,劫后余生,也不由得心疼,很是后悔刚才的一顿板子,却又拉不下面子,于是皱眉不语,低头连喝了几口闷酒。

“你这孩子,出一趟门就遇到这些天灾人祸的,以后别出门了,就在奶奶身边待着,哪也别去了!”说完拉着王守仁的手啜泣,低头却瞥见王守仁手背上刚才被王华用戒尺打出来的淤痕,老太太心疼之余登时火冒三丈,怒瞪了王华一眼,责道:“孩子一走一年多,一路上受了这么多的委屈,你这个当爹也是,也不问问清楚,见面就打,下手也没个轻重,看把孩子打的。”

王华心中也心疼自责,但毕竟是父亲,也拉不下脸来,此时被母亲责备,也不敢申辩。

岑氏拉着王守仁的手,又怜又恼地嘱咐了一些,王守仁听着嘻嘻笑着,也不答话。

王伦听着有些烦了,微一皱眉,斥道:“瞧你说的,真是妇人之见!守仁七尺男儿,多些历练怕什么!遇到这些小风小浪地便龟缩在家里,以后能成什么大器?!”

王伦平日里虽让着岑氏,但毕竟是一家之主,他这一露不愉之色,岑氏和其他人也不敢答话,气氛登时变得有些尴尬。

王守仁见气氛不对,赶紧接话道:“奶奶,你不知道,这一路好在有秀兰,你别看她弱质彬彬,女红绣艺虽然不甚擅长,但竟有一身好医术,这一路上真是活人无数,那些乡民百姓简直当她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就连孙儿的这条腿也是她治好的,不然您孙儿我可就瘸了,连那行医数十年的谢大夫也对她赞不绝口。”

他嘬了一口酒,继续道:“还有面对疫症、面对山贼那气魄、那胆识、那处变不惊的机敏,奶奶,不是我夸口,就连当年的花木兰、梁红玉也未必比得上她。当日岳父岳母送我们离开的时候,您不知道给备了多少嫁妆,若不是秀兰识大体,出城之后便硬是让陪嫁的家人回去了,不然这一路上又是山洪,又是劫匪的,也不知道要添多少亡魂冤孽!”

他这话一说,众人皆是惊诧地看着一一,没想到这女子样貌惊艳不说,还有这等本事见识。别说岑氏了,就连王伦、王华也面露欣赏之意,重新打量起这个新媳妇来。只是王华的两个妾室,惊疑地对看一眼,看向一一的眼神更加复杂,更添了几分戒备。

一一也没想到王守仁会当众这般夸她,登时双颊绯红,心中感动。王守仁这是在为她日后圆场,将她不擅女红绣艺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谁都听在耳里,在这番泼天的夸奖下显得这点瑕疵实在微不足道,反而觉得她与寻常闺阁女子更加不同,像女红绣艺这等小事,似乎她本就不需会的。

一一赶紧起身道:“秀兰哪像相公夸得这般,这一路上大事皆由相公做主,秀兰只是在一旁略尽绵力罢了。”

她这番应答甚是得体,听得王伦父子看着她拈须直笑,岑氏拉她在身边坐下,连说了几声“好”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秀兰啊,你哪来这一身本事的?”

一一何等剔透,闻言便知岑氏其实想问她为何不擅女红,看了一眼王守仁,王守仁夸了她一通之后便知道这个关卡,狭促地看了她一眼,将球踢给她,自顾自地喝着酒,等她自己如何编下去。

一一哪有不明白的,对着岑氏略一点头,道:“奶奶莫要笑话秀兰,秀兰年幼时体弱多病,几次差点救不回来了。娘看着心疼,便狠下心来将我托付给娘家在苏州的舅舅。舅舅学识渊博,尤其精于医道,秀兰从小便跟着舅舅行医问药,这见得多了,耳濡目染的,自然通晓几味粗浅的草药。舅舅见秀兰体弱,便教了几套强身健体的功夫,后来身体好了,却也大了,女儿家该学该会的都耽误了,如今进了门,还望爷爷、奶奶、公公莫怪!”

一一这番话听得王守仁啧啧称道,不愧是盐帮的二当家,他俩这一推一就的一番太极推下来便将漏洞补得七七八八了,即便是日后她再露出什么不寻常的本事来,家里人心里多少也有了个底,再随便编个说法便能圆混过去。

“不怪不怪,这有什么怪的?”岑氏被她这么一说,心境放开,笑道:“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那时寻常人家的说法,我们王家世代书香世家,王家的女子哪个没个一两手本事,再说咱家也不需你那嫁妆,更不需你的手艺填补家用,你嫁过来便是最好的嫁妆了。这些本事有了当然锦上添花,即便没有,就凭你的聪明还不是上手便会的?不急不急!”

这时王华身边的杨氏借机插言讨好道:“就是,秀兰这么聪明,这些小女儿家的技艺学学便会了,婆婆,守让他们不是也请了西席,秀兰若是愿意,跟着一起学便是了,这些手艺虽上不了台面,女人家还是多少要会一些的,守仁日后终究是要当官的,秀兰日后便是官家夫人,若是什么都不会,别人会笑话的。”

一一一听,心中暗暗叫苦,正想着该用个什么法子将这事蒙混过去,谁知岑氏闻言喜道:“二娘这个主意好,反正就是多一份束脩便是了,反正秀兰你日后无事,跟着上就是了,也给守让做个伴。”

既然祖母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一一自然不好拒绝,即便是做做样子也要咬牙应承下来。王守仁看着一一满脸的僵笑不禁暗暗好笑,想象着她这个向来无往而不利的明二当家日后被关在闺阁中绣花的样子,就觉得往后的日子添了几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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